“平身。”
皇后淡淡说了一句,顺手扶了扶头上的金簪。
谢馥与张离珠二人遂起身。
满屋子的人,都看着她们的一举一动,气氛显得很奇怪。
说敌意,也算不上,毕竟这两人只是来给公主当先生的;可要说半点酸味没有,也不尽然,毕竟两人年轻貌美,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呢?
这样俏生生娇滴滴地往她们面前一站,竟将所有人都衬得老气许多。
后宫就是这样的地方,也幸好谢馥等二人并不是要真正入宫,只是公主的先生,否则现在面临的就不是这般简单的打量,而是背后已经在准备中的生吞活剥了。
皇后笑着续道:“寿阳公主今日没来,不过若她知道成功请来了你们二人作为先生,肯定也很高兴。说来,寿阳公主孩童心性,甚为顽劣,还要劳你们两人多费些心思,若有什么难处,往后可来找本宫。”
李贵妃听了这话,心底不自觉泛出几分冷笑来。
一句话说寿阳公主顽劣,又说有事去找她,这是摆明了要挖墙脚不成?
她目光一转,也看着张离珠与谢馥道:“皇后娘娘说得正是,寿阳的确是个小孩子心性,只怕是教导起来没有那么容易。不过本宫自来也是希望寿阳好的,所以只管从严,若出了什么问题,自有本宫挡着。”
谢馥听得心下无言,这两人的明争暗斗,似乎又激烈了几分。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张离珠已经款款大方地躬身道:“臣女曾闻寿阳公主聪慧过人,只是爱玩闹了一些。可像臣女在这个年纪的时候,也还不如公主,皇后娘娘与贵妃娘娘尽可放心。”
闻言,李贵妃不由得笑了起来,难得有几分真诚味道,道一句:“你可是全京城都闻名的才女,寿阳哪里能与你相比?快别说这些话了,回头若寿阳真以为自己有这般本事,本宫可不好撒谎的。”
张离珠唇边勾起微笑,眨眨眼道:“那娘娘尽可这样告诉公主。”
于是,李贵妃笑得越发灿烂起来。
“是个会说话的,本宫喜欢。”
毫不掩饰自己对张离珠的好感。
陈皇后扫了一眼旁边一直没说话的谢馥,又看看似乎与李贵妃相谈甚欢的张离珠,原本有些不舒服,可细细一想,又觉得好玩起来。
两个女先生是一起入宫的,现在张离珠已经迅速吸引了李贵妃的注意力,堪称本事一流,可旁边这个谢馥,依旧不动声色。
真不知道……
是不是也是个扮猪吃虎的角色?
也好,她有的是时间来观察,看看这一张美人皮下面,是不是也藏了一颗祸心。
李贵妃将这二人召入宫中,是皇后怎么也没想到的,甚至在听说这个名字的时候,她已经有了一种难言的不祥预感。
可那又怎样?
兴许,李贵妃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事。
她手里还有一步棋没下。
如今,就看她们笑吧。
皇后见张离珠与李贵妃都没说话了,才朗声道:“今日宫中来了三个人,也是难得。葛美人案例赐居储秀宫,剩下的两位女先生,本宫可就为难了。”
“谢小姐与张小姐俱非后宫中人,只怕不宜住在储秀宫这种地方。我倒是在想,如今寿阳就在我身边,倒不如让两位小姐都住到我宫中来,只把房间收拾得整齐一些,也不丢了身份。一旦寿阳有什么需要,也好立刻请教她们二人,免得阖宫上下跑来跑去,也麻烦。”
李贵妃开口建议。
皇后心里一哂,竟没反对,点头道:“这确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那就让她二人入住贵妃妹妹宫中,一应事宜也照旧交由贵妃妹妹打理了。”
李贵妃款款撑着扶手起身,笑容得体,对着皇后行礼:“臣妾领命。”
“那今日之事便到此处了,来人,去将本宫给葛美人备下的礼送去储秀宫。”
皇后一句话,算是结束了今日的会面。
所有人都起身来朝她行礼告退,皇后忽然喊了一声:“葛美人,你留下来吧,本宫有些话要问你。”
此刻谢馥与张离珠都自动走到了李贵妃的身后,葛秀也已经起身来就要离开,却没想到皇后竟然单独点了自己的名字,于是诧异地抬起头来。
只是皇后乃是六宫之主,她虽心中惶恐,却也不敢有任何的拒绝,忙停住了脚步。
“是,皇后娘娘。”
谢馥见状,不禁皱起了眉头。
张离珠看了谢馥一眼,唇边有浅浅的冷笑。
李贵妃则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直接出了皇后宫,上了肩舆,只吩咐身边宫女:“弄晴,去把偏殿收拾一下。”
“是。”
名为弄晴的宫女,有着好看的瓜子脸,杏仁眼,长得娇俏可爱,不过动作之间颇为沉稳,倒也不多言语,跑快了两步去宫中张罗。
李贵妃所居的慈宁宫距离皇后的慈庆宫甚远,谢馥与张离珠跟在肩舆后面,又走了好一段。
至于李贵妃,离了皇后宫之后,倒半句话没跟她们说,仿佛已经累了,就靠在肩舆的扶手上头眯眼。
待得到了慈宁宫之时,李贵妃便道:“你们二人如今初入宫来,本宫也没什么好与你们说的,只提醒一句,步步谨慎,莫行差踏错,总不会有什么问题。今日也不早了,明日你们便来我宫里见寿阳。”
“是。”
李贵妃扶着宫女的手,便直接回了自己宫中。
宫女弄晴走了出来,站到谢馥与张离珠二人的面前,笑起来倒是好看,道:“我们娘娘平时不大爱说话,倒不是她不喜欢你们,你们可别误会。娘娘方才已经将偏殿安排给你们两位了,还请跟奴婢一起过来。”
“有劳弄晴姐姐了。”
张离珠与谢馥二人一起开口道谢。
慈宁宫不小,入内之后便瞧见两只雕刻精美的石缸,里面养着一朵一朵的莲花,下头还有小只的锦鲤在轻轻游动。
谢馥二人所住的地方,就在偏殿往里。
弄晴站在门口,一摆手请她们入内,道:“这偏殿里,正好有两个房间。这是客厅,左右这两个门内,就是二位住的地方了。一个朝南,一个朝北。”
一个朝南,一个朝北。
那就是说,要她们自己来选喽?
张离珠瞥了谢馥一眼,在厅中走了一圈,瞧见周围摆设也甚为雅致,虽不如自家的,却也足见用心,心里还算是满意。
她站到朝南的那间屋前面看了看,接着又走到朝北的看了看。
这时候,谢馥正好走到朝南那间的门口,往里面看。
张离珠手扶着门框,直接道:“我要朝南的那间。”
谢馥没想到张离珠会这般直接,竟然没等弄晴走了之后再说,实在有些出乎意料。
朝南的房间采光很好,朝北的就不一定了。
谢馥还没看过朝北的那一间,不过现在也不用去看了,她很干脆道:“那我要朝北的。”
宫女弄晴微微睁大了眼睛,张开了嘴,看着这两人,有种特别古怪的感觉。
为什么觉得……
这两人之间有点奇怪?
早听说她们关系不好,可还是头一次见。
张离珠这做法也真是够霸道,只是谢二姑娘这么轻而易举就答应了,也真是够……
说软弱?也不像。
这可是当初跟张离珠抬杠的一个呢。
现在不抬杠了,也太奇怪了。
左右不是弄晴能想明白的事情,她只好抛开这些想法,道:“一应的摆设奴婢已经着人收拾妥当,另外也给安排了两名小宫女伺候两位的起居。在这慈宁宫中,有什么事情,两位小姐都可以命人来通禀奴婢。这屋里若有什么别的需要的,两位小姐也可看看,回头奴婢遣人送来。”
“倒也没什么需要的了,我看着收拾得蛮好的。”张离珠进了朝南的那间房,推开了窗,又仔细看了看,笑着回头对弄晴说道。
谢馥也点头:“弄晴姐姐费心,没什么需要的了。”
“那两位小姐自便,奴婢就先去回禀娘娘了,奴婢告退。”
弄晴露出笑容,行礼之后便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谢馥与张离珠二人。
张离珠从南屋走出来,站到两人共用的客室内,随手一指,划了根线:“这边是我的,以后不许你走过界。”
一条线,划的是张离珠门前三尺处。
她似笑非笑,抬了下巴看谢馥。
谢馥原地踱了两步,似乎在思考什么。
张离珠不耐烦:“跟你说话呢。”
“我知道。”
谢馥淡淡回道。
“你!”张离珠噎了一下,眯起眼睛来,“你照旧这般目中无人。”
“我目中无人乃是寻常事,倒是你如今这目中无人的架势,才让我觉得奇怪。”
谢馥觉得,张离珠入宫之中的种种举动,多少有些刻意,所以刚才忍不住细细思索了一下个中的关窍,倒有了有一个有意思的猜测。
“难道只许你目中无人,就不许我嚣张跋扈了?”张离珠冷笑。
谢馥摇头:“倒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你故意的?”
“……”
这话问得有意思。
张离珠脸上那冷笑,一下就变了,带上几分玩味:“我就是故意的。”
果然。
谢馥一时竟然觉得与张离珠有几分臭味相投。
她果真是个聪明人。
谢馥顿住脚步,低下头来,思索一下,又不禁摇头笑了,接着走到了东面的多宝格旁,看见了一只汝窑白瓷碗,底部盖着隆庆四年御制的印。
她拿起来,回头看了张离珠一眼。
“做戏怎么能不做全套呢……”
说罢,也没等张离珠回味出她这话到底有什么意思,谢馥就劈手往地上一摔!
啪!
剔透如玉的白瓷碗落到水磨石地面上,霎时摔了个粉碎!
雪沫似的碎片四溅,还有细小的叮当声。
地上,一片狼藉。
张离珠瞪大了眼睛看着谢馥。
谢馥露出一个完美的微笑来,接着却脸色一变,一声冷笑,仿佛故意提高了声音一般,喊道:“朝北就朝北,谁稀得跟你争一般!”
“……”
张离珠彻底说不出话来了,变脸好快,这是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