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字吗？”
瞬间明白了花椒的心意之后，茴香花了半晌辰光，将花椒方才的一席话一一消化分解，方心知其意。
可到底这两个字还是在她舌尖滚了两滚，才被郑重宣之于口。
“嗯！”花椒看着如此郑重的茴香，也朝她重重地点了点头，以表明自己的决心。
茴香就微微颔首。
虽然甚的都没说，只是慢慢的摩挲着花椒滑滑嫩嫩的脸蛋，可心里头却已经在考虑这桩事儿的可行性了。
没有从那些个显而易见的困难入手，而是从自己等人入手。
说实话，若是教书育人的，以她们姐妹这一知半解、完全不曾入门的层次来说，自是不敢误人子弟的。
可若是单单教人认字的话。
起先也不消太过艰深。
开蒙养正，培根固本，就已是能够习得几千字在心中了。
甚至于只消粗识柴米鱼肉数百字也就成了。
不说不在话下，但想来或许是能够勉力一试的。
可被花椒这样一提醒，茴香看似平静的外表下，就好像被捅破了一层窗户纸似的，风起云涌，一颗心忽的怦怦怦地跳了起来，茴香心里也升起了一个念头来。
念过书的人，同没有念过书的人，差别是极大的。
虽然她还仍旧懵懵懂懂，还说不清道不明这差别到底在哪里。
但她会观察，会思考。
家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她的一面镜子。
就好比自家老祖父。
茴香到底比花椒丁香几个略为年长一些，她曾经历过的看到过的一切，并不似弟弟妹妹眼中的那般光明。
就好像庄户人家的晚年生活，如果要茴香给出两个字的话，那就是可怜。
即便儿孙孝顺，可大多数老人一辈子埋头于生计，辛辛苦苦被迫谋生，到了晚年却已经不知道自己能做些甚的，该做些甚的，更没有甚的爱好。
好像除了干活、谈天、吃酒、打叶子牌，就只剩下等死了……
俱都佝偻着背，老态龙钟，一天一天的没有指望。
可自家老祖父虽也将到花甲之年，却浑不似如此。
祖父有许许多多的爱好，闲暇之余，看书、练拳、做木工活，涂涂写写，甚至于伺候一株花草，陪伴祖母，陪伴孙男娣女，他都乐在其中。
或许正因为此，年纪越大，却越是仙风道骨和蔼可亲。
而且如今自家周家湾同隔壁漏斗湾的乡邻们，甚至于十里八村的村民们，都愿意信任并尊重老祖父。
虽然茴香也承认，就像那些个窸窸窣窣的流言所嘲讽的一样，银子确实重要。
毕竟钱是人的胆，银子也是立身底气的一种。
就像花椒说的那样，他们手头宽裕了，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儿，种自己的地，念自己的书。
或者这样来说，不用为生计发愁，家里的兄弟们比起父辈们就有了更多选择的余地，就可以去选择自己觉得有意义的事儿做，就好比小四小五长大后想去保婴堂做事儿一样，他们已经可以不用被迫谋生了。
可银子能换来选择的余地，或许换不来信任和尊重。
信任，尊重，在茴香看来，只因自家祖父从来没有辜负过别人罢了。
再好比说，隔壁的袁氏、石榴，甚至还有红枣。
虽然念过书有学问的人，不一定人情练达，没念过书没学问的人，也不一定人情不练达。
就好比自家老祖母。
并没有念过多少书的老祖母用她承继和累积的生活经验在指导小辈们处世为人，并将这些潜移默化地传递给后辈子孙，这些阅历也是老人家一生的智慧结晶。
把自己做好，真正活的体面。
就已经很好了。
可很多人并不明白这样的道理，就像袁氏，就像石榴和红枣，也没有足够的生活历练去面对人生的选择和挫折。
但“人从书里乖”嘛！
书籍本来就是后世之人取得知识，传承经验的媒介，世人完全可以从书中汲取前人的生活智慧同经验教训，让自己越来越聪明越来越豁达，也越来越顺风顺水。
所以，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更多的女孩子除了识字之外，在可能的情况下，多读一点书。
让自己的周遭更大一些，让自己的心胸开阔一些，让自己的人生坦荡一些，让自己学会观察和思考，不要固陋，不再偏执……
如果真有这么一天，袁氏或许就不会被魑魅魍魉所蒙蔽，石榴也不会沉溺在自己的情绪中出不来以至于烙上心病，红枣更不会面对症结只能被迫选择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茴香长吁了一口气，忽的觉得，自己除了学习再学习之外，或许还有许多事情可以去做。
回过神来，就朝着灼灼目光望向她的花椒一点头，道：“好啊，那我们就先去问问那个小妹妹，看她究竟有没有工夫来跟我们认字。”
想了想，又道：“还有，椒椒不是说她的家里人并不觉得她需要识字吗？那她既然想识字，或许还得经过她爹娘的同意。若是她的爹娘不愿意叫她识字，或是需要她帮家里头做事儿或是照看弟弟妹妹，没有闲暇留给她来识字的话，咱们还得再想其他法子的。”
花椒一早就考虑过了。
教书育人，传道授业，她们根本没有这样的能力，别说她心里没有底，就是在学习上极为严谨的丁香也必是不会答应的。
至于请姚氏出山，花椒没有考虑，她并不想把这样的压力转嫁给日常生活上已经非常忙碌的长辈们。
这也是她先同茴香商量的缘故，她想由她们姐妹先把这桩事儿推动起来。
而且认字就截然不同了。
不出她所料，茴香果然应允了。
可却没有想到的是茴香也不知道又想通了甚的，她不知道茴香自个儿知不知道，可她却能明显的感觉到，茴香整个人的气息都忽的不大一样了。
可具体怎的不一样，花椒一时之间又说不上来。
只觉得。
干净，温暖。
或者说更加干净，更加温暖。
既像春风，又似暖阳。
自然是好的变化。
花椒没有去深究，只是重重地朝她点头。
爬起来大力地抱了抱茴香，把下巴抵在她肩上嘻嘻地笑：“姐姐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