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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何日见许(1/1)

一朝天子一朝凰 !有关笙歌的过往随着她的死亡而终结,走出这段步虚画境,我辗转一夜无眠。

我是为了帮温儿解开心结才进入画中,可看到幻世中发生的一切,我反倒很想要帮帮笙歌。

在我还真真正正活着的时候,世上的流言湛儿是无能昏君,我是红颜祸水,但那终究只是无端的流言,因我们都还活着,还有机会改变世人对我们的看法。然而,湛儿死了,我也死了,那些流言蜚语就因我们的死亡变成了死无对证的事实。

我不想让这样的悲剧发生在笙歌身上。

我想要再作出一幅步虚画境,这一次,是为李温而作。我想要他知道事情的真相,知道笙歌的心意。

她已经在生前背负了太多,死后不应该再被她爱的人恨着。

我不是可怜笙歌,我只是很敬佩她。

我也见过许多勇敢的姑娘,譬如夙沙,譬如晁鸢,但笙歌的勇气却是她们、连同我自己所没有的。

不是有勇气为心爱之人而死,而是有勇气被心爱之人所恨。

如果你在他最爱你的时候死去,他便能够记住你一辈子。如果你在他最爱你的时候背叛他,他便能够记恨你一辈子。我在想,爱情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在我还活着的时候,我也曾为湛儿做过许多事,那时候我以为自己只是想要帮他而已,不奢求他能回报,其实现在才想明白。我只是自私的想要他永远依赖自己。

真正做到不求回报的,只有笙歌而已。

夜色已在时间的流逝中渐渐淡去,窗外的雨下的了,天空已有隐隐微亮。我毫无睡意,便翻身坐起,取出笔墨纸砚,打算现在就画出幻境,天一亮就进宫去找李温。

不经意间,发现墨白屋里的灯竟还亮着。

他是刚刚醒来,还是同我一样一夜未眠?

或许只是睡觉的时候忘记吹灯了罢。这个人。明明是个很仔细的人,却偏偏在某些方面神经很大条。

正这样想着,他房间的窗子上映出他的半截影子,随后灯光灭了。被灯光映在窗子上的影子也跟着消失。

我走去他房间。蹑手蹑脚把房门推开一个缝打算偷窥他在做什么。

他坐在窗下的案几旁。正把墨笔搁到砚台旁。背朝我,却警觉到门被推开一条窄缝:“偷窥做什么,进来罢。”

我扫兴地推开门走进去:“这么轻易就被你发现。好没意思。”

他回过身上下打量我:“我是不是应该假装没发现,让你在外边多偷窥一会?”

“是。”我头。

他无奈地笑笑:“阿源,你多大了。”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是在笑话我像个孩,还掰起手指头认真地算起来:“我生在长庆元年,如今是咸通四年,十年、二十年、三十……咦?已经多少年了?”

他啼笑皆非地看着我:“好了好了,不用算了。你来找我,不只是为了偷窥罢?”

到正事,我立刻正经起来:“我想要让笙歌再见李温一面。笙歌临死时有好多话想,可是李温没有给她机会,她一定希望李温能够听到。她已经死了,我不能让李温继续恨她。”

“你的,是这个?”墨白站起身,拿起身后案几上的画轴,抖开画布,一弯清浅荷塘,荷花初绽,还有很多只开了的苞芽,荷塘边上的梨树枝叶繁茂,在池水中投下斑驳的影子。

是清凉院里的方塘。我接过画卷,抬头看墨白:“你一夜没睡,就是在画这幅画?你怎么知道我想要这样一幅画?”

“因为我很厉害。”他笑起来眉眼弯弯。

……

他的确很厉害,这个世上好像没有他做不到的事,更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我一直都这么觉得。

冒着淅沥雨,我们直奔大明宫。

阴森的咸宁殿在阴暗的雨雾中如同地狱府衙。雨珠敲击灰色的砖瓦,高挂在殿门两侧的朱红灯笼如同鬼魅的眼睛。

风裹挟水气吹入宫殿,大殿里漆黑一片,唯独高高在上的王座射下一束亮光。李温随意斜靠在王座上,银发如雪,束在王冠中,亮光射在他额前的冕旒上,冕珠亮的晃眼,这是我第一次见他戴九旒冕。

他依然一席大红衣袍,繁复的华服穿在瘦骨嶙峋的身子上,如同女子的红绫,沿王座下的层层台阶迤逦延伸到地面上。

他紧闭凤目,正在憩,冕旒斜向一旁,露出他脸庞上斑斑血迹。我吃了一惊,目光再次移向拖地华服,顿时惊地向后蹿了一大步。

从台阶上迤逦延伸下来的,不是他的红服,而是一串嫣红的血迹!

我倒退一步,不心一脚踩上一些碎瓷片,发出咔嚓的声响,吵醒了王座上的李温,与此同时,碰到脚边一个圆滚滚的物什,皮球似得骨碌到光亮处。

墨白一把把我扯到身后,我努力捂住嘴巴阻止自己发出声音,那圆滚滚的物什滚了一路,一路上印下斑驳血迹,终于停在王座下。

一颗人头,眼尤睁着,表情扭曲,死不瞑目。

李温换了个姿势,在王座上坐端正,冕珠相互碰撞,发出细微声响。

他瞥了一眼台阶下的头颅,置若罔闻,仿佛真的只是一颗无关紧要的蹴鞠。“姨娘,你怎么来了?”

我缩在墨白身后,上牙齿和下牙齿打架,根本不出话,眼睛如论如何不能从那颗狰狞的头颅上移开,脚下碎瓷片咔咔的响。

李温嘴角钳起毫无所谓的笑:“身为婢女,连茶杯都端不稳。留着何用。”

感觉到我在剧烈颤抖,墨白紧紧握住我的手。

被这双温柔修长的手紧握着,就像他把自己的力量传给我一样,我不再像刚才那么害怕,反而觉得很安心,话也不再打颤。“我知道你一直在恨着,可就算是恨,东宫兵变的杀戮还不足以偿还么?”抬头看着高坐在冰玉王座上的他,被无尽雪白包裹,沾染鲜血的鲜艳。如同华丽邪魅的魔。

世人他暴虐无道。他就真的变得暴虐无道,他或许已经忘了最初的自己是什么样子。可我还记得。他珍惜每一条性命,哪怕是在社会最底层的风尘女子,皇族出身的他也愿温柔相待。用一支曲子带给她活下去的希望。

“温儿。你本性并非如此。不要变成一个真正的魔。”

我掏心掏肺地出这样一句话,他听到耳朵里却像听到了一个极端荒唐的笑话,仰天长笑。冕旒跟着他的笑声颤动。

在戾火的痛苦折磨中千辛万苦的活下来,却因异病而被世人疏远,即使如今九五至尊,依然被天下嗤为怪物。

“成王何妨?成魔亦何妨?”

他笑着问出这句话,嘴角还沾染着血迹,何其恐怖,何其凄凉。

然而,事情不应该发展成如今这副模样。她坠入地狱,换给他升入天堂,如今他却把天堂毁灭成了地狱。

“笙歌把你推上这个位子,不是为了让你留下千古魔君的骂名……”

“休要再提那个细作。”他的眼睛忽而迸发愤怒的火焰,如同猛兽盯上猎物,恨不得下一秒就连皮带骨一同吞下。

如何不提,怎能不提?

“她演戏给你,逼你走上帝王路,是想让你在这条路上实现你当初为大唐设计的蓝图,是想让你成为像你父皇一样受万世敬仰的帝王,想让你千秋万岁的活下去……”

“够了!”他蓦地打断我:“她是李渼的细作,千方百计要杀朕,若不是朕发现——”

“她是故意让你发现的!”我争着打断他:“她知道你自患病之后就放弃了,你所看到的那些,那都是她的激将法!”

冷光忽然袭来,晃得我眼前一片空白。亮光退却时,他的银剑已架在我的脖子上,剑上犹有割断婢女头颅时沾上的血。

他冷冷斜睨我:“你的这些,朕一个字也不相信。你若再在此胡言乱语,便是她的下场。”

我一瞬间哽住。他那双好看的凤目里漆黑一片,看不到丝毫人性和感情。

下一瞬间,另一道冷光从身侧袭来,宝剑上紫玉暗光闪烁。墨白一只手尤握着我,另一只手持了剑,比在李温脖子上。握着我的那只手突然发力,猛然把我从李温的剑下推了出去。

李温的剑跟着追上来,墨白移身挡住他的去路。

我踉跄站定,李温的剑已停在墨白心口。

谁也不再动弹分毫,两把剑也直直戳在对方命门,稍有不慎就是两败俱伤。

李温低头看了看比在自己脖子上的长剑,看向墨白,冷笑出声:“敢向帝王拔剑,倒有几分胆量。”

墨白亦轻笑:“在下什么都没有,唯独胆量还是有一些。”

想来李温称帝四年残暴无道,也没有人敢站出来与他刀锋相对,如今被墨白拿剑挟持着,反倒显得兴奋。他用力握着剑,握的骨节突出,指节发白,剑尖儿一一刺破墨白的衣襟,正对着心脏一寸寸插进去,嘴角笑意浓艳:“你不敢杀朕,朕杀你却轻而易举。”

“墨白!”

我惊慌扑过来,却不敢横插进两人中间,唯恐将李温激怒,剑刺得更深。

被刺中心口,墨白脸上却不见一丝痛色,仍淡定地勾着笑意:“何以见得?”话落,挨着李温脖子的剑锋划出一道窄长的伤痕,一串鲜血顺着剑锋滴下来。

我万万没想到墨白会真的下手,李温更是万万没想到,遁入墨白心口的剑不再继续往里刺下去,淡淡道:“你以为朕是贪生怕死之徒?”

“你得对,你的剑可以轻而易举取我性命,我的剑却不会再伤你更深。”墨白完,握剑的手松开,长剑落地,撞击冰玉地面发出清脆声响。

他巍峨地立着,没有看向我,却是在对我话:“剑上的血已足够带他进入画境,你想要做的,现在就做。”

“可是……”李温的剑还抵着他的心脏,他一席玄衣,我根本看不出他已流了多少血,这种情况下,我哪里还有心情管什么步虚画境。

“你要干什么?”李温警觉地握紧剑,没有半分将剑从墨白身体抽出的意思,反倒更深地刺进去。

“照我的做。”他低头催促我,声音柔的像哄一个吵闹的孩子入睡。

再刺下去会真的要了墨白的命,我咬咬牙,想,此刻也唯有如此。

捡起墨白的剑,擦下浅浅血痕,按在画卷中荷塘旁的一块巨石后。突然的强光晃亮整座咸宁殿,随着长剑落地的声响,光亮后的景色已变化作四年前清凉院的清浅荷塘。

“这里是我为你作出的步虚画境,虽然只是幻境,但一切都是真实过往的重现。你不信我无妨,但你要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们落在巨石后,被巨石完全挡住,巨石前的石桌上,黑色的曼陀罗花开的娇艳。

“姑娘,王爷已经走了。”一个声音响起。

“你,他会相信吗?”对我而言,这个声音依稀熟悉,只发生在昨天,而对李温而言,已经一别四年。听到这个声音的刹那,他扶着巨石的手不由得攥紧了拳。

“姑娘希望王爷信吗?”

良久没有听到回答。笙歌转过脸,方才还得意冷笑的脸,此刻脸色苍白的像一个卧病多年的将死之人。

“这样骗他,我真的好累,好想早一结束,可是我总忍不住想,想要再陪他久一,哪怕是像现在这样被他恨着。”她将香囊攥在手心里,声音带着哭腔,脸上却没有哭的神情,瞳孔里漆黑无光:“其实我真的一也不想骗他,其实我真的很想他能一直喜欢我。我这样伤害他,等他成为帝王,有了三千佳丽,他会忘了我吧?”她兀自苍白地笑笑:“我不想让他忘了我,可与其恨着我,忘了我,也是好的。”

“姑娘何必要执著于助王爷争夺储君位,王爷和姑娘像以前一样生活在这里不是很好么?”

“你不懂他……罢了,”笙歌无力地摇摇头:“把我的笙拿来。”

陌生女子咬了咬唇,想什么话,终还是忍住了,走了两步又终于忍不住,回过头:“我的确不懂王爷,可我也不懂姑娘。”

她的心唯有她自己才懂。

荷塘边悠然响起飘渺冷笙,听了许多遍,能很快便分辨出,这是《千秋岁》的调子。这是他们相遇时她吹的曲子,也是他送给她的,第一首和最后一首曲子。

曲声之中,李温脸色惨白,攥拳的手生生掐出几道血印子,踉跄夺门而出。我紧追过去:“你只听到了她要谋害你的话,这些话,你可曾听到过?”

他只踉跄朝前走,不话,银白长发摇晃在身后。(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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