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许延是见过大世面的。
从小他就被父亲耳提面命，有些时候，面子什么的，在达到自己的目的面前，根本不值得一提。
于是在路然满脸期盼着，想让他干净利索的跟两人告别的目光下，许延只轻轻一笑，神态自若道：“好啊，大晚上的，牛肉面确实更养胃。去哪吃？我听你们的。”
忽略了路然那有些呆滞的表情，许延转头看向齐硕，对上他明显不那么愉快的表情，嘴角的笑容更明亮了。
想让他就这么打退堂鼓？也太小瞧他了吧。
许延低头看向路然，目光渐渐重新柔和了下来。
如果刚开始，他对这个未婚妻或许还只是带着几分好奇和兴趣，想知道这个看起来软萌可爱的小姑娘，是不是真如外界所想，只是个被路盛隆夫妻拿捏在手里的傻姑娘，那么眼下，他似乎已经知道答案了。
说她傻？那才是真的傻。
五岁时丧父丧母，独自一人被叔叔婶婶收养长大，这么多年从未开口说过一句话，却在生日宴的时候一展才艺，博得满堂彩……这样的恒心和耐心，寻常人，有几个能做得到的？如果他没有猜错，她这样的收敛锋芒，不过是为了让路盛隆一家对其放下戒心，如此，才好在时机成熟的时候奋力一搏，将父母留给她的产业一举的夺回。
许延看着路然粉嫩的小脸，心里生出来的，是心疼。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她膝盖上的伤口还流着血，她却浑然不在意的样子。明明她才是生日宴的主角，却只能看着路盛隆带着路子瑜在前头出尽风头，默默跟他出门去散心。其实她才是路家真正的小公主，是路氏集团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却根本没有享受过丝毫优待……她这些年受的苦，任谁都想象不到。
如果她父母健在，她也该是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娇小姐，可眼下，却像个落魄的灰姑娘。
许延不得不承认，他对她，或许是真的动心了。
从好奇，到怜惜，此刻面对齐硕时那从心底里生出来的嫉妒心，每一样都在提醒着他，眼前这个小姑娘，是真的扎根在他心底了。
许延看着路然，轻轻笑了一下。
虽然她眼下对他还存着戒备，反倒是对那个齐硕更加亲近，但是没关系，他可以等。他有足够的耐心，和信心。
……
牛肉面味道是真的赞。
老板不知道是从哪学来的手艺，手擀面相当筋道，面汤又是正宗的牛肉汤，清汤不辣，格外鲜美。
原本因为许延的存在，路然心里还有点小小的不开心。但一顿饭吃下来，整个人就只顾着享受美食了。
三个人结了账走出门的时候，路然一时没忍住，小小的打了个饱嗝。等她反应过来，飞快的捂住嘴，用余光偷偷去瞄齐硕，生怕被他听见了。
好在齐硕表情没什么变化，往前走的步子都淡定得很，应该是没听见。
路然慢慢的把手放下来，嘴角翘起来，放心了。
另一边，许延看了眼齐硕为了强忍住笑而轻轻颤动着的肩膀……默默转过头去。
要有耐心，有信心……
……
返程还是许延开车，把两人送回了别墅。
季河原本正蹲在客厅打游戏，听见几个人回来，立刻大大的吸了口气：“我闻到了！牛肉面的香味！”
齐硕走过去，把面放在餐桌上：“狗鼻子。”
路然在后面笑嘻嘻的过去，站在旁边看季河的操作，惊叹了一声：“手指好灵活！”
齐硕走过去淡笑了一声：“别夸他，回头要上天了。”
季河哼了一声，骄傲的小声嘀咕：“我本来就灵活，我就是手速本速！”
齐硕嗤笑了一下，懒得说话。
许延跟在两人身后进来，看着眼前这场景，总觉得这氛围有点……太过和谐了。
想到今天晚上，路然还要在齐硕这里待上一夜，就算还有个季河……
许延眉头皱起来。不是他不相信齐硕，实在是路然看起来太信任齐硕了，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最容易上当受骗，他当然得替她多加强戒备。
于是，许延坦然的走到沙发边，看着屏幕，朝季河笑道：“这游戏看着挺新的，是刚出来的新款？”
季河把餐桌上的牛肉面捧在手里，转过头来，大大方方给他介绍道：“这游戏，日本刚出来的，正版的国内还没有，齐硕特意托朋友买了寄回来的……许延你也有兴趣？要不要试试？”
在季河的印象中，许延的身份还是“齐硕的朋友+小路然认识的人”，于是自然而然的，向他发出了热情的邀请。
许延温和的笑了笑，在他旁边坐下：“好啊，不过我对这些上手慢，要麻烦你耐心教我了。”
季河“嗨”了一声，非常哥俩好的拍了拍他肩膀：“小意思！”
两个人于是坐在沙发边上，一个认真教，一个认真学。
齐硕坐在一旁，远远的看了眼季河的后脑勺，拳头攥了攥，只觉得自己怎么会有个这么不上道的兄弟。
正想着，那边传来许延温和的声音。
“哎，这游戏也太难了，看样子我一时半会儿是学不会了……”许延顿了顿，侧头问季河，“要不，今天晚上我就留下来，跟你好好学学，不知道方便吗？”
齐硕眉头一挑。
不方便！
那边季河已经非常大嗓门的开口，笑道：“方便！当然方便！这游戏啊，你多练练，一晚上肯定能上手，指不定还能成个高手呢！”
季河那标志性的傻笑隔着沙发传到齐硕耳边。
齐硕脸色冷下来，咬了咬牙，站起身，走过去道：“不方便，我这里没有空房间了，客房还没收拾出来。”
季河惊讶地抬头看他：“哎？不是都收拾……”
在齐硕寒冰一般冷冽的目光下，季河默默地把后头那“好了”两个字给吞回了肚子里。
许延倒是无所谓，非常好脾气地回答：“没关系，我睡沙发就可以了，我没那么多讲究的。”
季河转头，对上许延温和的目光，把碗里的牛肉面汤一口喝干了，拍了拍胸口，相当义气道：“没事儿，睡什么沙发呀？你要不嫌挤，晚上就跟我睡一块。”
季河说完，冲许延笑了笑，又对齐硕露出一个“看我机智吧”的表情，愉快地把外卖盒子拿着扔去后院的垃圾桶了。
齐硕看着眼前依旧一脸无害的表情的许延，暗暗磨牙：“许少爷还真是有闲，为了打游戏夜不归宿，也不怕被许叔叔知道？”
许延温和的笑了笑，轻声道：“没关系，我爸向来鼓励我多在外面交朋友，尤其是像你和季河这样年少有为的同龄人。我爸常说，让我多跟你们走动走动，向你们学习。”
齐硕心下冷哼。
学习？学习什么，怎么打游戏吗！
季河已经扔完垃圾回来了，正好听见这句话，笑呵呵道：“许叔叔真是太抬举我们了，哪有什么年少有为啊，只不过脑袋瓜子聪明，学习稍微轻松一点而已。来来来，我跟你讲讲这个游戏的操作技巧……”
季河有两大爱好，一是吃，二就是游戏。眼下他以为许延是真的对游戏感兴趣，于是讲起来滔滔不绝，完全把齐硕丢在了一边。
齐硕做了个深呼吸。
“小硕哥哥，”路然走到齐硕跟前，眨巴着眼睛，仰头看着他，“我有点累了，先上去洗澡了？”
齐硕又看了眼沙发上沉迷游戏的两个人，冲路然点了点头，嘱咐道：“记得锁门。”
路然“哎！”了一声，转身上楼去了。
齐硕看着她的背影，心思定了定。
其实他多半也能猜到，许延硬要留下来，也不过就是不放心路然一个人在这里过夜。
啧，这是把他齐硕当成什么人了？
齐硕挑了挑眉，转过头，看见桌上放着的小礼品袋，是今天路然买的衣服。
“路然，”齐硕叫住正在上楼梯的路然，提着桌上的袋子，给她递过去，“衣服别忘了。”
路然回过头，原本迷蒙的眼睛立刻瞪大了。
眼前，此时此刻，她的小硕哥哥手里拿的可是她下午刚买的那一身“青春期少女风”内衣啊！万一，他不小心看到内衣的图案……
路然心下一惊，赶紧三两步就从台阶上慌慌张张的他往下跑。
齐硕看了立刻皱眉：“慢点走……”
话还没说完，就看见路然一脚踩了空，从还有三节台阶的地方歪了下来。
齐硕也顾不得手里拿着的东西了，飞快上前，把人接在怀里。
路然惊得手脚都忘了该放在哪了，被齐硕抱在怀里，危危险险的挂在最后一节台阶的边缘。脚腕扭到了，有一点点疼，但应该没什么大事。
路然小小的呼了一口气，这才扶着齐硕的胳膊，站直了身子。
“谢谢小硕哥哥！”路然软着声音，小声道谢。
一抬头，发现齐硕正目光沉沉地看着她，没应声。
路然咬了咬舌头。
完了，小硕哥哥生气了！
她最清楚了，齐硕每次露出这样的表情，都是心情不佳的时候。
记得上一世，高考之前，他们全班同学一起出去吃散伙饭，最后闹得晚了，是一个男同学把她送回了家。那时候的齐硕就站在自己家门口等着，看着那个男同学的时候，目光就像现在这样，沉沉的，连一点光都没有，怪吓人的。
那时候的齐硕还没跟她表白呢，只是因为住得近，两个人经常聊聊天，也会一起出去玩。但那天晚上，齐硕却真真切切的把她狠狠教训了一顿，黑着脸教育她，一个女孩子大晚上的喝那么多酒，还跟个男同学在外面逗留，是一件多危险的事！
那时候的路然多傲气啊，心里头住着一只自由的鸟儿，哪能忍受别人这么教训她？于是借着酒劲儿，她一句句的跟他顶了回去，说他多管闲事，还恶意揣测她同学！那会儿的路然是真的不知道，如果换作是其他任何人，齐硕又怎么会多说一句话？只因为是她，因为担心她手上，才会那样黑着脸，像个小大人似的教训她。
那一次醉酒以后，是怎么和好的？路然已经不记得了。但她总能想起来，齐硕在她面前的时候，总是无奈的笑着，看着她任性妄为的耍着小脾气，纵容着、宠溺着，哪怕真的生气了，也总会被她一个笑脸轻而易举的哄回来，再继续，温柔的站在她身后，放任她无法无天的胡闹。
好在，有了上一世的回忆，路然虽然是十五岁的年纪，却早已经摆脱了幼稚。她能真切的感受到，齐硕对她的担忧。
就像现在，生气了，是怕她从台阶上摔下来会受伤。
不过……这下要怎么哄呢？
路然抿了抿唇，仰着头，看着近在咫尺的齐硕。
表情……还是黑的。
路然轻轻叹了口气，视线转向一旁的地上。
那个装着内衣的袋子还躺在那里，静静地，丝毫不知道自己就是扰乱两个主人心情的罪魁祸首。
路然心底哼了一声。
没来得及动作，身前的人已经轻叹了口气，侧身过去，把那袋子捡起来：“去洗澡吧。”
齐硕提着袋子的一端，刚要提起来，隐约感觉到哪里不对劲，来不及思考，就感觉到袋子里的东西顺着光滑的内壁滑落出来，掉在了地上——
那件青春期少女风的……内衣。
齐硕动作僵硬了一秒。
路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惊呆了，然后飞快反应过来，迅速把东西装进袋子里，抱在怀里，低着头跑上楼，抛下一句话来：“我……我去洗澡了！”
齐硕脸上带上了几分不自然的红，看着那个逃也似的背影，忍不住提醒：“慢点跑，别再摔着！”
等楼上响起“啪”的一声关门声，齐硕这才感觉到喉咙口有些异样的干。
冰箱里的冷饮被他找出来，狠狠地灌了一大口。
旁边的季河叫了一声：“老齐，给我也拿一瓶啊！我要汽水，冰的！”
齐硕闭了闭眼，刚刚那个浅粉色的内衣在自己眼前一闪而过……脸上的热度好像又上升了几分。
季河又在旁边催了一声。
齐硕斜睇了他一眼，冷冷道：“打你的游戏吧。”
扭过头，又是一大口冷饮灌下去。
降温，去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