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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2.领兵进城(1/1)

正版在晋江。防盗30%。资料补充和小剧场在作话里 明着针对她,其实针对的是清河王。嘉语恍惚觉得, 有天罗地网, 向清河王撒了过来。她不过是其中一根丝。

——为什么要她来做这根丝呢?

——为什么要对付清河王?

嘉语深吸了一口气, 摒弃掉所有不必要的情绪:“自然是有的,该是半路走开了, 我刚好看到,顺路就带了清河王叔过去,是分内之事。”

她只能这么说。

皇帝面色微沉。嘉语在心里揣测, 对于太后与清河王的事,不知道他知道多少。皇帝可不是周乐,有个不负责任的爹。

世宗年过而立方得此子,爱逾珍宝, 一直带在身边亲自照顾,连周皇后这个嫡母和姚充华这个生母都靠后。所以对于皇帝来说, 父亲也许是比母亲更重要的存在。

忽小寺人拍手叫道:“……好香啊……是荷花开了吗?”

嘉语转头瞧去,迎着风,远远只瞧见明瑟湖上碧浪翻痕, 哪里有什么花。这个小寺人,纯粹是为了扯开话题吧。

皇帝不想扫她的兴致,跟着就笑道:“朕听说画舫清洗过了, 正好游湖, 三娘也来吧。”

嘉语想要推脱, 心里却大是不安, 只得应了。

她看得出皇帝来这一趟, 就是为了这个貌美的小寺人。大约是式乾殿里的宫女。皇帝还没有大婚,就算有宠,也没有名分。特意选了这个时段来,是因为这时候工匠修缮荷灯,贵女们都避开了。

真是用心良苦,看来皇帝是真的很喜欢她……只怕想娶谢云然,也是看中谢云然大气端方。

这其实不是太意外的事情,不知道为什么,嘉语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浓。

小寺人一路说些天真讨喜的话,哄得皇帝眉开眼笑。嘉语和萧阮渐渐落在后头,一个沉默,另一个也不说话,齐心协力做了一对哑巴。但是路这样蜿蜒曲折,嘉语眼角的余光总会看到他,有时是淡青色一角衣裳。

那是非常奇特的感觉,就像在望乡台上——如果嘉语当初有机会上望乡台的话,大约也会看到他。那时候的他应该会穿郑重的朝服,黑色与红色的交辉,有精描细绣的十二章纹。

那时候他是吴国的天子了,他身边站着苏卿染和贺兰袖。

而她至死都是燕国公主。所以他与她,从一开始,就是一段孽缘吧。嘉语默默地想。

忽听得人问:“三娘子不断看小王,可是有话要说?”

嘉语:……

皇帝回头说道:“表哥,不是朕说你,一家子亲戚,三娘子小王的多生分,直接喊三娘岂不便宜?”

嘉语:……

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啊。嘉语头疼地想,待要反驳,猛听得一声笑语:“陆娘子这身衣裳,倒正好充作船娘。”

是姚佳怡。

嘉语心里一沉,萧阮唇角,一朵转瞬即逝的笑容。

要避开已经不可能,无论皇帝还是嘉语。

小寺人仰头瞧着皇帝,眼睛里有一丝的惊恐,她不由自主朝皇帝靠近一些,怯声道:“陛下……”

“陛下!”一众贵女已经到跟前,瞧见皇帝,纷纷行礼。

嘉语叹了口气,只得出来问:“各位娘子哪里去?”

姚佳怡倒没有看到小寺人,她的重点在皇帝身上——皇帝宽大的袍袖几乎遮住了小寺人纤细的影子。听到嘉语问话,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俏生生拉住皇帝说:“皇帝哥哥来了正好,我们正说要游湖呢——皇帝哥哥也是来游湖吗?一起吧!”

皇帝朝嘉语使眼色,嘉语也爱莫能助。

她倒不是真怕小寺人吃亏,这个小寺人不简单。游湖只是个借口,想来看看未来皇后的成色才是真——皇后总在这几个人里,跑不了。以后她还得在皇后手下讨生活,选个好点的主子是必须的。

只是嘉语也不知道这个小寺人心中的好主子是性格软好拿捏呢,还是端方宽厚。要是端方宽厚也就罢了,要是想要个好拿捏的主子,只怕太后不会容她。

一念及此,嘉语眉睫跳了一跳。

姚佳怡像是到这时候才发现了她,同时发现萧阮:“怎么,宋王也在?”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乐不可支:“宋王又被三娘截住了?三娘这本事,怎么不去姑父帐下做斥候?”

嘉语淡淡扫了她一眼,没有做声:说什么都是错,辨赢了又有什么好处?

姚佳怡不肯放过她:“看来日后,宋王出门,须得先派人侦知一番,免得被某些人拦下。”

于璎雪“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又赶紧捂住嘴。

谢云然人在暗处,摇了摇头,并不赞同姚佳怡这样的尖酸刻薄。人皆有软肋,何必苦苦相逼?

陆靖华倒是记得嘉语之前为她解围,努力想要挤出句什么话来帮帮嘉语,可惜想了半天,好像确然无法反驳——三娘子对宋王的倾慕,原本就是人尽皆知,虽然这位三娘子耳闻不如见面,但是……总不会都是空穴来风吧。

贺兰袖饶有兴致地在等嘉语开口。

——她倒是想过的,如果她是嘉语,再看到萧阮这个负心人,不从他身上咬块肉下来,是解不了心头之恨。但是看嘉语,眉梢眼角,竟看不出恨意。

怎么会不恨呢,那多奇怪啊,贺兰袖遗憾地想。她也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个男人了,这时候的萧阮,还没有后来的坚毅果决,也没有后来的狠心。如果说后来的萧阮,是下弦月青白冷硬的光,那么这时候就还是新月,清新,隽永。

贺兰袖其实是猜不透这个男人,也许因为长了过于漂亮的一张脸,又过于优雅的姿态,让人不由自主相信,他是个温柔的人,也许多情,不过,那算得了什么?他还富有天下呢。

她没有问过他到底有没有爱过三娘,即便全天下都认定他是被迫娶始平王的女儿。

她记得苏卿染带回来嘉语死亡的消息,他细细问了在什么地方,死了多少人,甚至什么天气。唯独没有问她是怎么死的,最后说了什么话。只是沉默了整日。她是陪他到最后的人,但是到最后,她也不知道,三娘在他心里,占了一个怎样的位置。

——但是那个位置,那必然是存在的。

不过这辈子,元嘉语没机会了。贺兰袖嘴角微微向上,一个轻巧的笑容。

“我说,”没人帮腔,连个反驳的人都没有,姚佳怡不甘心,“宋王最近都不来镇国公府了,可是上次吓坏了?”

这句话出口,所有声音都静了下来,就连风,都只敢蹑手蹑脚擦过少女们娇嫩的面颊。所有人都在等嘉语反击——她们见识过嘉语的口齿,并不相信她无法反驳。姐妹和睦有什么好看,吵架才好看!

嘉语抬头看了姚佳怡一眼,皇帝看她的目光有些担忧。最后流转的是萧阮的眸光,那像是极轻极淡的雾气,停留在姚佳怡脸上,抢在嘉语开口之前,轻声笑问:“姚娘子这是在打听小王的行踪吗?”

“小王不甚荣幸。”

嘉语:……

所有人都呆住:不是都说宋王对三娘子不假辞色吗?

最吃惊的当然还是皇帝——方才他还亲眼目睹他对嘉语不假辞色呢。

贺兰袖抿了抿唇。她当然也意外,但是后来萧阮给她的意外太多了。她比在场任何人都更习惯这种意外。她笑吟吟说道:“天色越来越暗了,歌姬们恐怕就要开唱,陛下还不上船吗?”

皇帝也想把方才的尴尬遮过去——姚佳怡的话实在太难听,可是他也没有办法堵住表妹的嘴——赶忙说道:“走吧。”

有皇帝帮忙岔开话题,姚佳怡精神一振,贴到皇帝身边,又兴兴头头起来:“皇帝哥哥,今年的荷花会比往年都好吧?”

——这是炫耀给场中没见识过凌波宴的贵女听的,比如嘉语。

“会的。”皇帝有气无力地回答。

小寺人被挤到后面去了,低眉垂目,我见犹怜一副剪影。

“皇帝哥哥今儿晚膳用了什么?早知道皇帝哥哥要来,就该给皇帝哥哥留几只金糕卷,那味道我尝着倒好。”

“你尝着好就好,朕不爱吃那些油腻腻的东西。”

“也对,”姚佳怡毫不气馁,“桂花糕就清淡多了,下回我做给皇帝哥哥吃!”

“难为你有心……”

嘉语越发落到了后头,余光一扫,萧阮还在身边,就有些头疼。她实在怕了这个人,每次都会被翻起的陈年旧事——当然了,在别人眼中,这事儿还正新鲜热乎着呢,但是于她,已经是隔了许多年。

年华如流水。

嘉语心中闪过这两个字。

——莫非是锦葵设下圈套,哄她穿了这衣裳,用了这腰牌,她前脚才走,她后脚就出首告密?不不不,不可能。她用绳索捆了她,用衣裳塞了她的嘴,就算她想告密,那也得先有人发现她。

而发现她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这片刻,身后人已经赶了上来,哎哟连声:“三娘子可让奴婢好找!”这声气听着却是耳熟,嘉语定睛看时,竟然是小顺子!

小顺子笑得一脸谦卑和亲热:“三娘子好灵的心思!也就是陛下了,要奴婢这瓜脑壳子,那是想破了都想不到,如今三娘子会是这模样、到这地方来——可算是找到了。三娘子快和奴婢回去吧,太后这会儿正怪陛下胡闹,不知道疼惜姐妹呢,明瑟湖那头,可闹翻天了!”

这一串话,对嘉语,是暗示皇帝已经知道了她出走,但是显然皇帝不打算让她出宫,所以派他来带她回去;而对守门侍卫,却是将她从窃用羽林卫身份的罪名中解脱出来,轻松得好像从头至尾就是一场玩笑。

果然,侍卫握枪的手松下来,看嘉语的眼神也从紧张转为释然——皇帝年少,和亲近的姐妹玩闹有什么奇怪。只苦了他们这些不知情的人,要真放走了这位三娘子,回头少不了吃挂落。

小顺子到那侍卫面前,从荷包里捡了几颗金豆子:“你这孩子,忠于职守,也是个好的——赏!”

嘉语哭笑不得看小顺子表演。不用他再特意说什么,已经明白,至少小顺子,目前,是没有恶意了。

打赏完毕,小顺子又躬身道:“奴婢送三娘子回去。”

嘉语默不做声,跟着他往回走,走了有十余步,左右无人,方才问:“小顺子这是送我回哪里去?”

“自然是回玉琼苑。”小顺子面不改色,“三娘子受了惊吓,凌波宴又闹得厉害,怕是禁不起。”

嘉语默默看了他一眼。小顺子和皇帝同年,虽然瞧着年纪小,稚气未脱,但如果不是足够的油滑和能干,也混不到这皇帝跟前第一人的位置。

她没有得罪过他,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是救过他一命的——如果那晚小玉儿死在式乾殿里,小顺子定然难逃迁怒。

施恩于人,要么呢,就不要指望报答,譬如她对陆靖华;要么呢,就给对方力所能及报答的机会,譬如小顺子。在嘉语的经验里,施恩不如交易,钱货两讫,两不相欠。施恩不求报,免不了斗米恩,升米仇——在民间是这样,在朝堂,是功高难赏,只好一杀了之了。

嘉语于是笑道:“那边很闹么?”

“很闹。”小顺子回答得中规中矩。

“陛下和太后,赏玩得都尽兴吗?”嘉语接着问。

“今儿晚上灯好,花也好,陛下和太后,赏玩得很尽兴。”

“那么,”嘉语微微抬头,在这里,已经看不到明瑟湖的灯,只是她的眼波在月下流转,就仿佛灯火照了进来,流光溢彩,又漫不经心,“陛下和太后都玩得尽兴,那么是谁,扰了陛下的兴致呢?”

小顺子一惊:“三娘子这话奴婢不明白。”

嘉语哀怜地道:“我今儿晚上,可算是倒足了霉:先是行酒令,每每都轮到我,轮到我也就算了,每支签都是作诗,还每支签都是荷花诗,我长在平城,可从没见过什么荷花牡丹的,我也不会作诗,只好认罚,喝了好多杯酒,被太后轰出去醒酒,醒酒也就罢了,不知怎的,就醒到湖里去了……我今儿晚上这么倒霉,到底是谁,在陛下面前提起我,扰了陛下赏花赏灯的兴致呢?”

嘉语这样,是删繁就简地把画舫上的情形说给小顺子听,至于小顺子会不会把话传给皇帝,或者说,能不能找到合适的时机把话传给皇帝,那就不是她能把握的了。至于落水云云,这春秋笔法,小顺子也听得出来。

听到嘉语又问那句“谁”,宫灯微微往下落了一落,也许是还有顾虑。

嘉语淡淡地又添一句:“要不就是阿言,太后叫她守着我,她又贪玩,放她出去玩吧,恐怕那个丫头又惦念我了。”

小顺子却道:“今儿晚上人多,六娘子可没机会往陛下跟前凑。”

算她聪明。嘉语心里庆幸,嘴上道:“那还惦念我的,没准是姚表姐?”

小顺子干笑一声:“姚娘子……怕是今儿晚上不得空。”

那倒是,今儿晚上花开得这么好,这么多盛装出席、如花似玉的贵女们,姚佳怡一厢要防着别人接近皇帝,一厢还要讨皇帝欢喜,那忙乱可想而知,就算想要抽空来嘲笑她几句,恐怕还找不到时机。

那就只剩下一个人了。嘉语的眉间多了一些感慨:“果然无论什么时候,记挂我的,还是贺兰表姐。”

——果然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肯放过她的,还是贺兰。

只要贺兰袖发现她不在画舫上,惊慌失措到皇帝面前那么一嚷嚷,嘉言那边是不说也得说了。而嘉言是知道的,她想出宫,想必出宫的各条路上,都有皇帝的心腹等着了吧——能碰上小顺子,未尝不是运气。

小顺子这次没有否认,只干干又笑了一声,把宫灯提得更高一些。

“今晚的烟花真好。”嘉语说,声音忽地低了八度,“我听阿言说,小玉儿……出事了?”

宫灯抖了一抖,碎了一地的光。这是秘语了,小顺子也知道,咬牙应了一声:“……是。”

“那陛下他……”

“三娘子安心,不会有事。”小顺子这样回答。

她不敢抬头,就只看到萧阮的木屐,在柚木船板上,光艳夺目。啪嗒,啪嗒,啪嗒。

“三娘子笛子吹得不错。”

等了半晌,等到这么一句不相干的话,嘉语觉得自己心里那头小兽分明在张牙舞爪地咆哮了。口中却只能应道:“殿下谬赞。”

“一般奏乐,都会依宫商角徵羽的本音来奏,但是三娘子在太后寿辰那天吹的笛子就不,宫调平和,偏偏激昂,变徵悲凉,却喜气洋洋,不知者或以为三娘子炫技,但是小王深知,有技可炫,也很不容易了。”萧阮说。

嘉语身量不及他,他的目光很轻易就越过她的头顶,看到背后无边无际、寥廓茫然的夜。但是只要一低头,就能看到鸦鸦的发髻,有极淡极淡的香。

一个戒备的姿态。

这种戒备,其实是他最熟悉的。

在金陵的时候,他就必须这样面对每一个人,枕戈待旦,即便梦里,也不敢泄露一句半句真话。他的手染过血,只是大多数人看不出来,或者是不在乎,一个足够优雅的姿态,足以让大多数的人放下戒备。

元三娘从前是不设防的。她对她的嫡母设防,对她的妹妹设防,对嘲笑她的贵女们充满敌意,但是对他,她是不设防的。如今却这样戒备了,该说每个人都会成长,还是,他在哪里露了马脚?

当然,他其实是必须被戒备的一个人,萧阮自嘲地想。

嘉语默不作声,明瑟湖的水波脉脉的,一波一波推上来,又一波一波退下去,卷着星光与夜色。船舱里亮如白昼,这里却是不大亮。萧阮的影子没有落在水波上,都聚在脚边,像是浓墨重彩的一个点。

她知道他要问什么了,但是他没有问出口,她就还可以缄默……再多一刻。

“……小王想问,三娘子的笛技,师承何人。”

一瞬间图穷匕首见的悚然。嘉语觉得有股寒意,正漫漫地从脚底升上来。她的笛子,自然是他教的。

嘉语说:“……自然是我的父亲。”

“哦,”萧阮挑一挑眉,“始平王好兴致,少不得改日,要向始平王请教一二了。”

“我父亲军务繁忙,等得空了,宋王殿下再说这话不迟。”嘉语瞧着画舫距荷桥又近了一大截,不免有些心焦,忍不住小小刺了他一下。心里埋怨着锦葵取个醒酒汤怎么要这么久,试图绕过萧阮。

萧阮也不阻拦,顺势让开,背靠在扶栏上,风垂着他宽大的衣袖,猎猎地响:“我听说三娘子昨儿晚上救了一个宫人。”

嘉语脚下不停:“殿下有心了。”

“三娘子进宫不过半月,也从没听说和哪位宫人有交情,却不知道何以如此热心。”

嘉语顺口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这时候距离船舱入口,已经只有五六步,忽地手腕一紧,萧阮的脸忽然就到了面前:“三娘子!”

嘉语被迫直视他。

即便从前与他成亲,也没有过这样的机会。这时候避无可避。他的眼睛是纯黑色,黑得就像是极深的夜里,没有月光,没有星光,一滴水,从九天之上,深不可测的苍穹里落下来,就点在他的眸子里。

他就是全部的光。

“你要做什么!”她竟然还说得出话来,嘉语惊奇地想。那就像是有另外一个自己,一个应对,一个围观。

“小王只是……”萧阮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不想看三娘子被人利用。”

他不想看她被利用?嘉语简直想笑。他只是不想她坏他的事吧。虽然她并不清楚他眼下到底想做什么。虽然眼下的萧阮,大约也还不如十七年后杀伐果断。

何况被人利用又怎么了?这宫里,这朝堂,这天下,哪个不利用人,又有哪个不被人利用?是有利用价值,人家才来利用她。到她完全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嘉语凄然地想起那个最后的冬天,一日一日,一夜一夜的冰寒,莽莽苍苍的路,如旋风一样出现的苏卿染。

然而她眼下,却是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

萧阮拉她进了耳房。然后她听见太后的声音,森然:“拉下去,打——打死为止!”

嘉语心里一惊:太后要打谁?太后要打死谁?

萧阮似是能看穿她的心思,戳破隔间的窗纸,有微光透出来,嘉语瞧了萧阮一眼,这样近的距离,温软的呼吸直拂到她眼睛里。嘉语果断扭转头往里瞧,就看见杯盘狼藉,贵女们惨白的脸色。

嘉语不解,萧阮低声道:“仔细看。”

酒水在桌面上蔓延,浸润在酒水中的雕花银盘、银箸,都是漆黑……有人下毒!

有人下毒!

惨叫声响了起来,是个女子的声音。人在尖叫的时候,声音难免会变调,但是这一声一声入耳,嘉语忽然就听了出来——是小玉儿。怎么会是小玉儿,她怎么会在这里,又怎么会……下毒?

那些疑问纷纷地都涌了上来,来不及解决,嘉语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不能让她死!

身形才动,就被按住。这只手修长,就如同白玉雕成。冰凉。这是夏日里,衣裳穿得单薄,那凉意竟然透过衣裳沁了进来。萧阮的声音就在耳边:“太后要杀人,三娘子莫非认为是拦得住的?”

嘉语道:“她不能死。”

“这天下就没有不能死的人!”

“你!”嘉语豁地回头,盯住萧阮,萧阮的声音愈低,“如果一定要死一个,三娘子难道愿意拿自己的命,去换她的命?”

……这么别扭的赔礼,嘉语有些无语,良久,方才淡淡地说道:“那是你的心意,你自留着吧。”

“可是……”嘉言才开口,又被嘉语打断:“紫萍出事的时候,我该是还在宫里。”

“不对,”嘉言被这句话带偏,也忘了寿礼,直道,“那时候阿姐已经回来了……就三天前的事。”

“哦。”嘉语心里一沉。紫萍伤得不重,照理,是一天比一天好转,所以要下手当天是最好的时机。嘉言却说,是三天前……为什么是三天前?心里这样想,嘴上却只说:“我被禁足抄经,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可是那也不能证明你没出来过啊,何况四宜居里那么多人,薄荷,连翘,哪个不听你的,还有宫姨娘……”越说越不成话,竟然攀扯起长辈来,嘉语瞪她一眼,嘉言脖子一缩,低声道,“本来嘛……”

本来就是她看起来最可疑嘛。

嘉语问:“这事儿,母亲知道吗?”

“知……大概是知道的吧。”嘉言闷闷地说。定然是知道的,事关人命,王妃可以不处理,可以缓处理,但是不可能不知道。

“母亲要追究吗?”

嘉言的表情古怪起来,吞吞吐吐地说:“母亲说,那是紫萍的命。”

那是不会追查了。

燕朝崇佛,佛家讲究因果,讲究今生修来世,以这个借口推脱,也不是说不过去,紫萍只是个奴婢,忠心护主是理所应当,她的命,不重要。

但是嘉言不一样。嘉言和她有朝夕相处的情分。虽然只是个下人,也不想她死的不明不白。

嘉言大概还是想要查个清楚。来找她,就是存了要她帮忙的意思。

这个忙,要不要帮?嘉语为难。

虽然确实可能是她导致了紫萍的提前死亡,但是并不是她杀的紫萍。难过归难过,嘉语不打算给自己平添罪状——不是她做的,不是她的错。死而复生是逆天,她也还是肉体凡胎,如果每死一个人,都在心上压一笔血债,那会超出她的承受范围——她重生,不是为了忏悔。

现实一点,紫萍是嘉言的婢子,她与嘉言素来不合,不幸灾乐祸就是她心地善良了。插手帮忙落在旁人眼里,难道不是做贼心虚?且就算她有这个心,也没那个力。始平王府上下,哪里是她使唤得动。

何况王妃的态度摆在那里。

嘉言天真了。或者说,嘉言没有为她考虑过——自然的,她何须为她考虑?

嘉语起身拈一炷香,递给嘉言,温言道:“你和紫萍主婢一场,如今她走了,给她上炷香吧。”

她这样说,便是不肯管了,嘉言眼圈一红,接过香,默默念道:“佛祖在上,信女元嘉言诚心求佛祖指点,到底谁害死了紫萍,我、我一定……”想到“报仇”两个字,忽然又踌躇起来:母亲是这个态度,阿姐也是这个态度,到底紫萍的死,有什么古怪?

她有些不安地抬头,试图从佛祖慈悲的眉目里得到安慰,却睁大了眼睛:“啊——”

嘉语顺着她的目光,正看到佛像上两行血泪。

嘉语:……

该死的周乐!

嘉言这一惊叫,外间等候得焦灼的紫苑、紫株已经双双抢进门来:“姑娘!”

“姑娘!”薄荷跟在后面,怯生生露个头。

嘉言还在发愣,嘉语已经吩咐:“出去、都出去!”

薄荷也就罢了,原本就没打算进来。紫苑、紫株却还记得下午嘉语的手段,又明明听到了嘉言惊叫,哪里还敢放她一个人留在这里,万一出了事,她们俩就是死路一条——王妃可不管什么事出有因。

当下对望一眼,壮着胆子双双跪下求道:“三娘子,我们姑娘年纪小,不知事,还请三娘子大人大量,不要和我们姑娘计较。”一面说,一面使劲往嘉言脸上看,生怕又带出什么来。

嘉语却生恐被她们俩也看到佛像眼睛流血,大惊小怪引来王妃,麻烦就大了——这里几个人都年纪小见识少容易糊弄,王妃却是个精细人,只要把佛堂一围,周乐完了,她也完了。

当下不动声色上前,阻住她们的视线,喝道:“主子说话,要你们多嘴,都出去!”

这是第二次叫她们出去了。

薄荷早退得没了影子。

紫苑紫株也怕再不出去,三娘子会不客气。可是她们姑娘……一时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在犹豫中,嘉言开了口:“出去!”

紫苑紫株这才如获大赦,慌忙退了出去,尤听得嘉语吩咐:“把门带上!”

紫苑紫株遵命带上了门,可是看着紧闭的佛堂,两个人都忧心忡忡:虽然说三娘子教训姑娘,天经地义,王妃也不好责怪。可是怪到她们俩头上,没看好姑娘,没拦住三娘子,也是天大的罪责。两人再对望一眼,紫苑看看薄荷,有意无意走开几步,紫株跟上去,两个人嘀嘀咕咕,商量着要去请王妃来。

佛堂里剩下两姐妹面面相觑。

嘉语叹息道:“……这样看来,只怕紫萍是真有冤情了。”佛像后头周乐听到关门声才松了口气,就听得嘉语这话,不由嗤笑:这丫头满嘴鬼话,真是张口就来。

嘉言愣愣地。

嘉语知道她是吓坏了——如果她不是凑巧多活了十余年,这时候也该吓得魂不附体吧。口中说道:“等阿爷回来,让阿爷处理吧。”

嘉言还没有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出来:“为什么……”

“不要告诉母亲。”嘉语补充道。

“为什么?”

“我在佛堂里,给紫萍念三天往生咒,让她安心去吧。”

“为什么啊!”嘉言又叫了一句,这次声音却是大上很多,“阿爷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回来!”

时间会湮灭证据。

时间也会冲淡嘉言对紫萍的心意,但是这已经是最佳选择。嘉语瞥了一眼佛像,说道:“母亲才受过惊吓,而且母亲最近……不宜操劳。”她记得幼弟昭恂是在她来洛阳之后不久出生。照日子推算,王妃这时候该是有孕在身了。这个理由,足够说服嘉言。

——王妃有孕,佛像流血,这个兆头说出去可不好听。

眼见得嘉言还一脸迷茫,嘉语压低了声音含混补充道:“怕……冲撞了阿弟。”

嘉言自然是知道自己没有弟弟的,听到嘉语郑重其事说“阿弟”,两个眼睛都瞪圆了:“你怎么知道的?”

她尚且不知道母亲有孕,她这个和母亲离心离德的阿姐,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谎却不难圆,嘉语道:“母女连心,你在宝光寺……出事,如果不是母亲……怎么会叫我去。”

嘉言还半信半疑,嘉语又说道:“这种事,我骗你做什么。”

那倒是,这事不比其他,就算骗,能骗得了几时。嘉言咬唇。忽然听得薄荷在外头惊慌失措地大叫:“王、王妃!”

姐妹俩对望一眼,脸色都是刷地雪白。

到底嘉言知道自己的丫头,期期艾艾地道:“该是紫苑……”

“快!”嘉语截住她的话,匆匆道,“快出去拦住母亲!”

嘉言张了张嘴,到底没说什么,一跺脚,扭身要出去。嘉语又提点道:“劝母亲回畅和堂——这里不干净。”

嘉言“嗯”了一声。

嘉言出了佛堂,嘉语掩上门,隐隐听见嘉言的声音:“我就是气不过……紫苑这个笨蛋,怎么又惊动母亲了。”

“……谁爱和她计较!”

“阿娘我们回去吧,不能纵了她这德性!”

嘉语:……

还能好好说话吗!

好在王妃前来,只是怕嘉言和嘉语起冲突吃亏,既然没事了,自然就转回了畅和堂。嘉语听到脚步声远去,松了口气,一抬头,就看见周乐在冲她做鬼脸。

嘉语没好气道:“还不快走!”

周乐却不,他蹲在佛坛上,比划着问:“你真要在这里念上三天往生咒?”

嘉语不答话——在可以不说谎的时候,她总选择不说,因为一个谎言,要无数个谎言来圆——这是周乐教她的。

周乐是个聪明人,瞧着她的表情,也猜到了,又问:“你是不是知道谁杀了那个叫紫萍的丫头?”

嘉语这回摇了头:“我不知道……不是我。那也不是我能管得到的事。”

“那你……”周乐语气里明显犹疑,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些,“你会为她报仇吗?”

嘉语看了周乐一眼:“你相信这世上有公道吗?”

嘉语这才想起来自我介绍:“家父始平王。”

“三娘该呼我清河王叔。”清河王却是记性极好,一听说是始平王的女儿,就叫出了嘉语的排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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