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5点多的时候，外面响起了敲门声，“请问，吴县长在吗？”
吴蔚打开门，在县政府大院里遇到的那个小伙子正站在门口，一脸的拘谨。
“吴县长，我姓管，叫管中山，是政府办秘书科的。”
“哦，请进吧。”吴蔚淡淡地说道。
“今天上午，真是对不起，我不知道您是来报到的……”
吴蔚听他说这个，摆了摆手，笑道，“我不会介意的。但以后也请你注意一下，不管是谁，态度都不要生硬。”
“是，是，我一定记住。窦主任安排我过来为您服务，您看有什么事需要我吗？”
吴蔚看了一眼管中山，他知道，县这一级的领导，原则上是不配秘书的，但在现实生活中，一个副县级的领导干部，都会配一个秘书，拎拎包写写材料协调协调关系等等，看来，这位管中山，就是这种角色了。
“没什么帮忙的。晚上招待所有吃的吗？”
“有，有，您想吃什么，我去帮您打过来。”管中山说道。
“不用，我自己去就行。”
管中山不知道干什么，尴尬地站在小会客室内，眼睛毫无目标地四处看。
“县里的一些相关资料，帮我找一套来吧，包括县志、招商引资手册、规划等等，能找到的都找来。”吴蔚见他无事可做，便给他派了个活儿。
“好，我这就去办。”管中山赶紧答道。
吴蔚见管中山走了，信步下楼来，向服务员问清了餐厅的方向。
服务员指给他的是一个小餐厅，里面的人不算多。他要了一份粥一个馒头一点咸菜，吃罢饭后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刚一进屋，管中山就敲门进来了，手里搬着一个矿泉水纸箱，满头大汗，气喘如牛。
“吴县长，这是资料，能找的基本上找齐了。您看看还需要哪些书，我再去找。”
“不用了。走，抬里屋去，我有时间好好看看。你还没下班吗？”
管中山挠了挠头，“我想着把这些资料尽快找齐，给您送过来。”
“我这儿没其他的事了，回家休息吧。”
管中山欲言又止，吴蔚也没深问，看着他走了出去。
吴蔚并不是个认床的人，但也不知道到这儿是怎么回事，晚上竟然一直睡不着觉，索性坐了起来，伸手把县志拿了过来。
掂了掂县志的分量，很重，厚厚的一大本，精装的，足有上千页，上下两册。吴蔚翻开一看，县志是从1978年开始到2000年的。采用的体例是通常地方志的修志方法，详细而全面。
吴蔚信手翻看起来，对积余县地形地貌、行政区划、水文条件、气候变化等诸方面做了大致的了解。看了看表，已经12点多了，眼睛有些酸涩，掏出手机给东方青蓝发了个短信，这才重又躺了下来。
本以为，他到了积余，晚上会有一场恶酒来拼，现在看来，县里这些人根本没拿他当回事儿，且不说盛世才连个面儿都没给见，就是冷栋国这个主持工作的常务副县长，都不鸟他。他们今天以各种理由不见面，是在给他下马威吗？
直到外面天光渐亮，他才沉沉睡去。
朦胧间，听到有人敲门，吴蔚一骨碌起来，这才睡了三四个小时！他伸了个懒腰，起来开门。
“吴县长早！”管中山笑着站在门外，手里提着早点。
“中山同志？这么早？”
“不早了，已经7点了。”
“7点了吗？”
“对啊。吴县长是不是没休息好？”
吴蔚干笑两声，走进洗手间，大声说道，“有点认床。”
洗漱完毕，吴蔚坐下来吃东西，“你吃了吗？”
“刚在外面吃过了。积余这地方，也没什么好吃的，只有这烧饼味道还过得去。”管中山坐在沙发上，表情比头天好了很多。
吃罢饭，吴蔚又问了积余县眼下的情况。管中山吞吞吐吐的，一直看着门的方向，好像怕外面有人在偷听一样。
虽然管中山语焉不详，但吴蔚也听出了他的情绪，对眼下积余县的情况非常不满。
“8点30分上班吗？”吴蔚插话问道。
“是的。现在就可以走了。”管中山低声说道。
“那咱们一起走吧。我就不开车过去了，路挺近的。”
“嗯，走路十多分钟。窦主任说，车还没来得及帮您配备，马上就会有了。”管中山跟在他的身后说。
两个人朝县政府方向走来，还没到近前，转弯儿时就看到门口站着好多人，这种情形，肯定是集体访的群众。
“积余信访很严重吗？”吴蔚回头问道。
“非常多。县政府的大门经常被堵住。咱们跟县委紧挨着，县委那边就差多了。”管中山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
“都是访什么的？”
“什么都有。土地计生、民政村干、涉法涉诉……包罗万象。”管中山用了“包罗万象”这个词儿，吴蔚深有感触。
走到近前，县政府门口围了足有几百人，门口一排警察站着，不想让群众冲进来，群众一波一波地向前涌，一边涌一边骂，口水乱飞，群情激愤。
“让姓冷的出来，我们要见冷县长！”
“姓冷的当缩头乌龟喽！得胜村的事儿没人管啦。县里养了一堆吃人饭拉人屎不办人事的家伙！姓冷的，出来，出来！不出来我就进去了！”
“姓冷的没胆啦！”
“什么没胆！趴在小姐肚子上下不来了！等着咱们给送花圈呢！”
“不给咱们解决问题，咱们就把这院儿给他烧了！”
“对，烧了，烧了，噢——点火喽，烧房子喽——！”这个人的声音十分突兀。
“哗——”众人一起往前拥，前面的几乎摔倒，后面的还在往前挤。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没人管？”吴蔚冷声问道。
“这是得胜村的。村里的地被卖出去挖矿了，挖的乱七八糟的，他们又想要地，挖的全是大坑，复耕回填又没钱，就一直这么闹。”管中山解释道。
“什么破政府，就是一堆大粪！养着一堆闲人！”
“泼粪！臭臭他们，看看他们出不出来！看他们还缩在屋里不！”
“对，泼粪！”
“泼粪！”
“泼粪！”
……
一呼百应下，早有人跑到不远处的公共厕所。
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也不知从哪拿来的粪勺粪桶，提着一桶大粪，嘴里喊着：“让开了，让开了，官老爷们最喜欢的东西来了！”
“哗——噗——”一桶大粪被泼到了写有“积余县人民政府”的白底儿红字长形木牌上。
空气中顿时弥散出一股恶臭的气味，现场的群众，却整齐而划一地鼓起了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