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九隆冬，楚都大雪纷飞。
在鸿胪寺住了一月有余，白羽非但没有习惯当地风土，反倒是病了。
“公主，买……买来了！”
蓝玉用蓝底碎花布包裹着一根什么东西，急冲冲跑进房中。
“我看看？”白羽强撑着身子坐起，靠在床头将那布包翻开，眼中闪过一抹欣慰之色。“好，这回没上当，你总算买到老山参了。”
虽说鸿胪寺提供居室，但衣食病养却一盖不问。
也难怪，从没听说定了和亲却没人要的公主。白羽在楚都一日比一日尴尬，连早先说好会关照她的鸿胪寺少卿司徒南，都已没了耐心。
“都是玉儿无用，连着被骗卖了两回白萝卜和树根。”蓝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道：“公主，你拿鞭子抽我吧！”
这是胡地旧俗，仆人犯错，挨一顿鞭子是难免的。
白羽却摇摇头：“别傻了，我抽你鞭子做什么？虽然亏了我最后几块好玉换来的银子，全当买个教训吧。快去熬参汤，我想早些康复。”
水土不服，身子垮了必须调理。
白羽请不起大夫，只好自己翻看医术，估摸着倒没什么大病，但需要参汤调理身子。
蓝玉是她唯一的亲随，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虽说犯了错，也不可能真虐打她一顿，毕竟主仆俩还要相依为命呢。
“难熬啊……”
原本想熬过冬季便外出寻找老公，可眼看病了多日，京城甚至传出和硕公主病死的传闻。
白羽那叫一个郁闷，她算是废在床榻上了。
“公主，参汤熬好了。”
蓝玉有一双巧手，厨房里的活技做得极好。
缓缓喝了一口，白羽感觉好受了些，才道：“玉儿，咱们的钱快花光了吧？”
“是……公主。”蓝玉低着头，一脸愧疚。
白羽身为和硕公主，陪嫁物其实不少，但此刻都封在大楚国库中，等到她正式嫁人才可取出。
而她自己随身的贵重物品，仅有几块勾玉、金饰而已。
金饰是出席重要场合必须有的佩戴，万万典当不得。而把玩用的美玉，一块送给了司徒冲，剩下的却都在买参时上当受骗，平白糟蹋了。
“该想法子赚钱了。”白羽叹道。
她从床头翻出两本书，分别是《医典》和《周易》。
“公主，咱们还能赚钱啊？”蓝玉一脸迷茫道：“您是千金之躯，将来又要嫁入大楚皇室，这抛头露面的事情万万做不得啊！”
“傻丫头，我早就在准备着了。”白羽笑着摸出个什么东西，塞入蓝玉手中。“去，看见这假胡子没？等本公主病好了，咱们就赚钱去！”
大楚以武立国，但举国笃信阴阳玄学，而术士、医者又常常混淆不清。故而江湖术士只要稍有手段，多少能混口饭吃。
几日后，白羽基本康复。
她和蓝玉各自换了一套灰色长衫，把手脸用碳水涂黑，举了个白幡悄悄从鸿胪寺后门溜了出去。
“铁嘴直断？”
蓝玉看着白幡上公主刚刚写好的四个大字，纳闷道：“咱们去给人算命？”
“看病也行啊。”白羽笑道：“十两纹银，加上你去典当玉换来的银子，咱们居然只撑了一个多月。今后怎么办？我可没有好玉再去典当了。”
果然是楚都米贵，钱不经花。
其实省吃俭用，十两银子倒可以勉强度日。可若再生病，白羽总不能期盼着蓝玉上山给自己采药吧？
“可是公主……”
“嘘！现在起你是我的书童，要叫我先生！”白羽压着嗓子道：“还有，记得学男人说话，别娇声娇气的！”
“是，先生！”蓝玉赶忙改口，又问道：“那咱们去哪里……算命看病啊？”
楚都好歹是皇朝京城，人口百万城高池阔。
这样的风雪天，算命的怕也早早收摊，哪里找得到顾客？
“放心吧，我已经选好了地方。”白羽一指广元街尽头的方向。“就去楚都第一销金窟！”
丽河，东西横贯楚都。
这一条白水，却永远灯红酒绿、夜夜笙歌。
最好的画舫、最壮丽的逍遥阁，男人们寻欢作乐的快活林，便是此地。
即便在寒冬腊月，河面上画舫依旧高挂红灯，那六层逍遥阁更是千灯不灭、丝竹不止。
“就这了。”
逍遥阁旁、画舫码头边上，白羽选好了自己的生意场。
“好……好多人啊！”
蓝玉傻了。
刚才走完整条广元街，沿途路人只有三三两两，她还担心揽不到生意。
可眼下，十字路口上车水马龙，哪还愁公主的卦摊无人询问？
“赌客求运、娼女求医，我在这里摆摊，应该饿不死。”
在一旁的茶馆用十枚铜钱租了一套桌椅笔墨纸，白羽便算是开张了。
“算命的？给大爷我算算今天财气如何！”
啪的一声，一只粗壮的大手拍在了桌上，留下一块碎银。
生意来得好快！
白羽眼中一亮，赶忙上下打量这赌徒。
两眼浑浊、口中满是酒气恶臭，衣衫破旧，手中却抓着个颇有些份量的钱袋。
这壮汉约莫是酒喝多了，身子燥热，隆冬腊月居然把衣领撑开，露出胸膛上的狰狞伤疤。
“嗯？”
白羽心中疑惑，又把那碎银子拿起来看了看、闻了闻。
“喂？你行不行？不行就把银子还给大爷！”那壮汉催促道。
他嗓门颇大，白羽的小摊渐渐引起了围观。
有人笑讽道：“我只听说南德门黄半仙卦象挺准，顺安街李道士也有些道行。你这铁口直断只会闻银子上的气味，怕是个江湖骗子吧？”
“哼。”
见众人开始嘲讽自己，连蓝玉都瑟瑟发抖，白羽却不急不缓，直接把碎银子推还给壮汉。
“此卦作废。”
“哈？果然是个没本事的？”
白羽也不着急，只缓缓道：“不义之财，受之招灾。你若还知道进退，不如早早去顺天府投案自首？”
围观者一片哗然。
刚才还看似无用的算命先生，突然说这壮汉是罪犯？
“你……你不要胡说八道！”
那壮汉虽然嘴凶，却已经打退堂鼓，两眼乱瞟寻思退路了。
“拿下他。”
突然一道熟悉的声音，连白羽都愣住了。
她放眼望去，居然看见梁王姬丹身着便服站在人群中。
而他身后，更有一群同样穿着常服但体格健硕的亲随，分明是保护梁王的近卫高手。
卫士上前一记鞭腿，直接将壮汉踢翻。
他吃痛倒地，却看清楚那卫士居然穿着官靴，赶忙急呼道：“大人饶命、大人莫要杀我，我愿投案自首！”
“擒他去顺天府，交府尹审问定罪。”
“是梁王殿下？”
百姓们认出大楚军神，呼啦啦跪倒了一片。
梁王姬丹却不动声色地瞥了白羽一眼，淡淡道：“眼光不错。”
说完这话，他便转身离去，只在风雪中留下一道渐行渐远的背影。
白羽也是额头滴汗。
她之所以猜出那是一名罪犯，只因看见他胸口伤疤明显是受刑所留。
而壮汉的穿戴粗鄙下贱，却拿着个与身份不符的厚重钱袋，分明不是他自己的东西。
这样略一分析，便知道是抢来的不义之财。
“先生，啊不，活神仙，您给我也算一个吧？”
“我我我，我也要算卦！我家那婆娘几时能给我生个儿子？”
一时间人头涌动，要找白羽算卦的人居然排起了长队？
“这……这个怎么办啊？”蓝玉紧张道。
“不碍事的。”白羽摇摇头。
她熟读《周易》，颇有心得，又擅长察言观色。
寻常百姓的诉求，大致了解一番，也能推测个八九不离十。
“列位，鄙人设卦摊，有三不算！”白羽朗声道：“钱少不算、无德不算、无缘不算。”
她是为钱而来，这第一条是理所当然的。
至于后两条，却是白羽的取巧之计。
若真遇上无法解决的难题，就推说无缘或者无德，免了这一卦。
在风雪中折腾了大半天，墨和纸都用尽了。白羽一翻口袋，发现自己居然赚了有近二十两散碎银子。
“蓝玉，回家！”
她正准备收摊离开，眼前却闪过一道红影。
“先生除了算命，可会治病么？”
竟是个从画舫上下来的红倌人，也就是卖艺又卖身的女子。
白羽原本已经赚够了银子，但看她身披狐裘、手捧黄铜暖炉，便知道这是一笔不小的富贵。
“你有什么病？我家先生包治百病，就是贵了些。”
大概是赚了些钱，连蓝玉都得瑟起来。
她把白幡一转，另一面居然写着‘妙手回春’四个大字。
那红倌人浅笑一声，轻声道：“若先生真有本事，妾愿以百两纹银相赠。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随我回船上说话？”
登画舫？
白羽确实有些好奇，花柳地也是中原特有的一道景色，把胭粉俗事装扮得如此有格调，北地胡族万万是做不到的。
“好，举幡便要接活，鄙人随姑娘走一趟。”白羽装模作样地捋了捋假山羊胡子，问道：“请问姑娘芳名？是哪家画舫上的花魁？”
花魁，即青楼头牌。她这样说，算是吹捧眼前的女子。
“先生好眼力，一眼便猜中我是花魁。”女子却盈盈笑道：“如意舫秦红药，便是我了。”
白羽眼中一亮！楚都第一名妓，秦红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