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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7章 破而后立(1/1)

陈氏静静坐在灯下,神色祥和语气笃定。

魏二少奶奶看着这样的陈氏,心头不由一动:皇上没有收回陈氏的诰命。所谓妻凭夫贵,没有夫君已成白身妻子仍是一品诰命的道理。

陈太后待陈氏态度疏离已久,皇上总不会是看在陈太后的面子上。

而她和魏大少奶奶的诰命,也没有因为魏明忠、魏明诚丢官而被朝廷收回。

正思忖间,就听屋外突然响起一阵嘈杂走动声。

已近熄灯时分,什么事值得下人这样匆匆奔走?

陈妈妈矮身出屋,不一时折身进屋,神情难掩错愕,“门房刚送进来的消息,六皇子抬着三箱鼻烟壶求见皇上,说拿下那些罪官的罪证全是阿震公子的功劳,以功抵过,请皇上对魏府网开一面。皇上命人将三箱鼻烟壶抬进御书房,却没有见六皇子。”

楚延卿跪在雨中,皇上不发话,谁也不敢上前,连个打伞挡雨的人都没有。

这样的雨夜,这样的时辰,这样的事由。

陈氏和魏二少奶奶面面相觑,同样难掩意外:六皇子这是唱的哪一出?

陈氏面露沉吟,魏二少奶奶心头又是一动:宫里已经落钥,消息却传得这样快。不是皇上有意放任,就是魏明义设法送出来的。

如果陈氏的笃定来自于圣心,那么应该是前者。

“母亲。”魏二少奶奶起身离座,道出来见陈氏前就拿定的打算,“我这就回娘家一趟。”

虽然和娘家几乎断绝来往,但紧要关头,她总要舍弃身段和脸面为婆家出一份力。

“你是怕六皇子以退为进,想要逼迫皇上彻底落定老爷的罪名?”陈氏语气疑问,却不需要回答,拉着魏二少奶奶重新落座,“你是魏家妇,没人能委屈你,你也不需要委屈自己。”

魏二少奶奶心头一暖,肩头也一暖,错眼就见刚进屋的魏大少奶奶按着她的肩头,和她并肩而坐。

“六皇子闹出这番动静,父亲和夫君、二弟的酒是吃不成了。”魏大少奶奶佯做不满,“我好容易才哄孩子们睡下,一会儿就要打发下人往外书房伺候醒酒梳洗,明儿还得打点孩子们读书上学,家里多少琐碎事儿,二弟妹可别撂挑子全丢给我。”

魏二少奶奶心头更暖。

人人都说魏家女眷孤傲不合群,谁又知道关起门来婆母慈爱妯娌和气,琐碎的柴米油盐成就她的喜怒哀乐,魏家就像个隐于闹市的世外桃源。

这样的人这样的家,实在不该是旁人口中的满门奸佞。

她轻轻靠上陈氏,紧紧握住魏大少奶奶,愿意为她们放弃自己的坚持,“我都听母亲和大嫂的。”

即便回娘家,余首辅岂会因为女儿就放下政见和立场,大发善兴替老爷求情?

陈妈妈这么想着,见陈氏无声颔首就退到屋外,等着听后续动静。

宫中动静传进朱门坊,不受夜色和雨势影响,很快传遍京中权贵门第。

四皇子打马狂奔,扑面雨水冰冷,浸润凉意的心应和马蹄声七上八下。

他还在暗中查证,想揪出六弟污蔑罪官的马脚,六弟却将罪证来源捅到父皇跟前,不仅让出功劳,还出面为魏无邪求情!

不管六弟是不是疯了,如果真能保下魏无邪,总归对他有益无害!

现在第一个出头的是六弟,无论结果如何,父皇的怒火都不会烧到他身上。

四皇子一颗心忽冷忽热,临近宫门忙放慢马速,翻身下马刚站定,就瞧见个令他诧异的身影,“三哥!”

尚郡王循声转身,快步上前将四皇子遮进伞下,皱眉低声道:“四弟也是担心六弟,特意赶过来的?当初我淋着雨跪得腿也抻不直,还是四弟、六弟心胸大度不和我计较,我才能体体面面出宫回府。没想到,今儿竟轮到六弟冒雨跪求父皇……”

捉拿魏党的是六弟,替魏无邪求情的也是六弟。

六弟这样朝令夕改,大有戏耍圣意之嫌。

不知父皇会否因此恼上六弟?

尚郡王满脸忧心。

伞面投下的阴影掩去四皇子眼底的冷嘲。

三哥担心六弟,他可不担心。

他只恨不能领三司会审的是他,更恨不能大闹朝堂出尽威风的是他。

不过,三哥的话倒是提醒了他。

六弟为魏无邪求情,他们做兄弟的自然该为六弟求情。

四皇子垂下眼撩起袍摆,直挺挺跪在宫门前,高声请见皇上,喊声穿透夜色直击高耸而厚重的宫门,尚郡王见状低下眉眼丢开伞柄,屈膝跪在四皇子身旁。

做哥哥的总不能落在做弟弟的后头,闻讯赶来的毅郡王、珥郡王差了个前后脚,也跟着排排跪长声请见。

没有皇上的命令,宫门守卫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高挂千两的宫门纹丝不动,皇子们长跪不起。

宫外动静闹得比宫里还大,惊动的不再只是朱门权贵,官道旁驿站里,保定府的笔帖式听得瞠目结舌,深觉京城好可怕,他想回保定。

然而火速送仇大人的案卷进京递交三司后,他实在没力气立即骑马上路。

到现在他的腿都酸痛得合不拢。

笔帖式抖着腿商量同行之人,“小爷受累,先代我回保定复命,也好叫知府大人和司员大人放心。”

皇上划定期限,连保定知府都要听孔震差遣,何况一个小小笔帖式,所幸案卷送到差事圆满。

同行之人是孔震带在身边的另一个心腹手下,闻言正中下怀,撇下笔帖式窜出驿站,一路换马不换人,急行回保定卫所时已近天明,翻身下马喘如落水狗,蹦进孔震官邸张口喊,“司员大人——”

话来不及说,先被屋中情形惊得愣住。

地上横七竖八倒着或着黑衣的杀手、或穿短褐的打手,不见血腥外伤,更不见打斗痕迹,倒像是被药迷倒,晕死在地仿佛正酣睡。

杀手是魏家政敌派来的,打手是不服管的兵士假扮的。

前者想要孔震的命,后者想挫孔震的锐气。

孔震却没有下杀手,淡然垂眼,看着残留粉末的药包,笑意爬上嘴角。

没想到魏四给他的药粉,竟真的派上了用场。

朝中罪官落网,地方罪官正在押解途中,想来他给魏四的锦囊也派上了用场。

魏四始终是魏四。

有自己的想法和主张,不会因为他一句话,就真的乖乖不碰锦囊。

孔震嘴角微翘,仔细折叠空落落的药包,“这么急着赶回来,是京中又出了什么事儿?”

手下忙收起惊怔,肃容禀报京城新闻。

孔震听罢面无表情,一手收起药包,一手取出字卷。

这是他刚到保定时,老师派人交到他手上的密信。

上头详细记载着包括保定卫所在内,北直隶各处卫所的将官来历和职司。

他有点明白老师想要什么、想做什么了。

送出锦囊就等于自投罗网,但老师不会被网住。

不知道魏四想明白了没有?

这番雨中求情的戏码,很像魏四会整出来的苦肉计。

六皇子倒是能屈能伸得很。

是不是说明,六皇子对魏四言听计从,魏四和六皇子的感情极好?

念头转到这里,原本微翘的嘴角倏忽重若千钧,孔震无情无绪的脸越发一片空白,声音又低又沉,“京中动静不必再刻意留心。我奉命巡视卫所,只需要做好本职就足够。这些人……该回哪里,就送回哪里。”

正因为明白了老师的用心,所以他才没有下杀手。

恐怕要不了几天,所谓的魏家政敌,不会也不敢再对他下暗手。

手下不知他心中所想,但令行禁止,当即应声是,动手清理满地晕死的不速之客。

地上不可避免地留下拖拽痕迹,片刻后尘土轻扬。

孔震转头看向窗外,“雨停了……”

天色也已经大亮,下过雨的天际依旧有些发灰,初升朝阳却透过云彩洒下一道道日光。

几乎熬了一夜的陈妈妈掀帘进屋,脸上是扬眉吐气的神采,“夫人、大少奶奶、二少奶奶,好消息!皇上下了定论,说万恶之首是汪保,当年飞鱼卫被废,那些罪官都是漏网之鱼。老爷曾因汪保罚俸思过,辛苦搜罗汪党余孽的罪证却不得不避嫌。

这才借由阿震公子离京之际,将三箱藏着罪官名单、账目的鼻烟壶交给顶头上司靖国公。徐世子和六皇子私交甚笃,这样的烫手山芋自然要交给六皇子处置。罪证辗转几手,靖国公和徐世子有功,老爷和阿震公子也有功!”

如此就有了交待,不会有人再追究靖国公父子罔顾律令、私自捉拿罪官。

即便不是事实,谁会拒绝对自己有利的说法?

首恶之罪落在死人头上,死人还能开口申辩不成?

魏家已经因为那些原告受到惩罚,罢官免职和首恶之罪相比,已经算是幸运。

同样熬了一夜的婆媳三人疲惫尽去。

魏大少奶奶、二少奶奶都认为这是魏无邪早就预备好的生路。

或许,自辩奏本里已经将来龙去脉写得一清二楚。

只等天时地利人和,皇上就能顺水推舟盖棺定论。

陈氏没有作声,魏大少奶奶开口问,“几位皇子们还在宫里宫外跪着?”

陈妈妈神色转淡,“有一个算一个,都让人抬回各家了。皇上赏了太医,称赞毅郡王几位皇兄友爱皇弟,没有多提六皇子。”

魏二少奶奶和魏大少奶奶对视一眼,问起魏无邪,“父亲呢?”

陈妈妈神色古怪,不知该喜该忧,“老爷进宫谢恩去了。”

身无官职的魏无邪没有官轿可坐,闲庭信步走去皇宫,秋日暖阳拉长身影,虽淡却笔直。

天气很好。

这一天竟是入秋以来,最舒适宜人的大晴天。

刘文圳踩着满地碎光迎到宫门口,亲自将魏无邪请进御书房。

魏无邪抖袍跪地,“草民魏无邪,叩见皇上。”

“你身上还有状元功名,跟朕这儿称什么草民!”昭德帝笑骂魏无邪耍花枪,亲手托起魏无邪,“魏卿受委屈了。”

魏无邪直起身半抬眼,眼里没有谢恩该有的惶恐和感激,只有不容错辨的狡黠,“破而后立。只要能达成皇上夙愿,臣何来委屈?”

不该自称草民,却也不该自称臣。

御书房里只有三人,包括刘文圳在内,谁都不觉得这声臣是否不恰当。

“好,好,好!”昭德帝连道三声好,托住魏无邪双臂的龙爪不曾放松,反而加重力道握了握,“好一个破而后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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