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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振衣飞石(74)(1/1)

生随死殉 !谢茂从不知道张姿与谢范关系如此亲近。

倘若不是关系好, 张姿哪有资格与谢范打成一团?张姿再是羽林卫前将军, 谢范也是文帝亲子,更是被皇帝倚重的实权派王爷,在旁围观的羽林卫于公于私都该立刻上前拉架。

说不得还要意思意思押下张姿,问王爷怎么处置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沭阳侯?

这两人当着太后的面就敢动手……

谢茂突然想起, 张姿是太后心腹,谢范也是太后故人。

这俩从前就认识, 很不奇怪。

——既然二人相识不奇怪,奇怪的就是张姿的来历了。

要知道太后虽是林家嫡女, 但她的身世在京中也不算难以企及, 张姿不管是在宫外还是宫中投靠太后, 这都是能解释得通的。谢范不一样, 他是皇子, 他的生母也不是什么小主,而是文帝朝中颇有权势的康妃娘娘, 谢范自己在文帝朝更不算没有存在感。

这样一位皇子, 张姿非但能和他相识,还能随口喊他小名“臭蛋”?

前世张姿一直以孝帝心腹的身份活着, 最终也以孝帝心腹的身份死去, 谢茂也很谨慎地从来不曾去接触他。孝帝驾崩时, 张姿即随殉穆陵。这从生到死的经历, 没有漏出一点儿破绽, 没有任何人想过他竟然会是淑太妃的心腹。

谢茂比较了解的是张姿的弟弟黎顺。然而, 黎顺根本说不清楚自己的来历。

现在谢茂觉得, 也许张姿和黎顺根本就不是亲兄弟。这二人自幼生长的环境相差十万八千里,去岁张姿自己想退不说,还顺手把黎顺坑离了御前,这是亲兄弟能干的事儿?

谢茂由侍卫扶着走下山坳,谢范、张姿都上前行礼,他瞥了二人一眼,没说话。

“阿娘,山上不太平,先回皇庄。”谢茂将捂在怀里的手炉递给太后,扶着太后上山。

他没问太后为什么会跑到山坳里来,也没问马去哪儿了,更没有问谢范和张姿为什么打架——万一这其中的理由不太体面呢?他做信王时随口瞎问就也罢了,这时候做了皇帝,他能随口问,太后就不能随口答。

“何事?”听说“不太平”,太后立刻回头,关切地问。

谢茂将刺客来袭的事说了一遍,扶着她爬上了山坡。侍卫牵来御马,他亲手扶太后上马:“羽林卫正在搜山,大抵是无碍了。不过,早些回去稳妥些。”

太后骑在马上一手执缰,往下看时,谁都比她矮了半截。

她一向是端庄温柔的模样,此时骑在马上凛然逼视众人,竟带了几分凌厉之色。

谢茂都能感觉到亲妈异常不爽的心情,亲手接过侍卫递来的马鞭奉上,劝道:“阿娘回驾。”

太后冲着张姿所在的方向哼了一声,熟练地掉转马头,神骏的御马便载着她一溜小跑,随行护卫的羽林卫即刻围拢跟随——这时候才出了刺客,为保太后万无一失,她这么一跑,羽林卫就跟着跑,连皇帝都跟在屁股后边吃灰。

谢茂竟然听见谢范发出了极其嘲讽的笑声,小声对张姿怼了回去:“娘娘生气了。呵呵,等着回去罚跪吧香狗子!”

臭蛋,香狗子。你们俩这小名儿也是挺有创意。谢茂才回头问谢范:“兄王,团儿呢?”

正得意的谢范表情瞬间呆滞,匆忙向皇帝告罪,转身就往山坳里奔:“谢谢,谢谢!”

一大帮子侍卫跟着谢范往山坳里飞奔,谢茂无语至极,丢下亲闺女忙着跟人打架,这也配当爹?

他想了想,吩咐垂首站在一边的张姿:“你仍随行护卫太后。去吧。”

太后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人,倘若不是极其信重张姿,这会儿母子都已经在京城站稳了脚跟,张姿哪里还有机会混到太后身边去?

谢茂并不想用张姿。然而,太后对张姿高看一眼,谢茂觉得,张姿就算没有做“皇父亲王”的资格,养在太后身边充作小狼狗也不错……只要太后喜欢,他都能退一步。至于张姿欺负了衣飞石的仇?也不是不报,这不是还没找着张姿最心爱……

谢茂突然僵住了。

林附殷打了衣飞石,他就拿林附殷最宠爱的幼子林质慧报复。

张姿亦是同谋,所以,他不止杖责张姿泄恨,还立誓要让张姿尝到心痛的滋味。

问题是,张姿除了黎顺这个弟弟,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每天除了上差,就是回家练武、睡觉。不喜虚荣,不慕美色,口腹之欲也无限接近于无。这是个几乎没有破绽的人。

大抵是知道皇帝睚眦必报的脾性,太后亲自来找皇帝献策,说张姿性子惫懒,最爱清闲,建议皇帝找个忙不过来的差使,狠狠招呼他——谢茂都已经打算一个侯爵把张姿晾一辈子了,太后亲自来献策(说情),他还能怎么办?谢茂只得把张姿按进了枢机处。

谢茂心想,他是做儿子的,总不可能活不过太后。等他找着张姿的痛处,等太后百年之后,或是太后不再在乎张姿的时候,他迟早要找张姿再报当日心痛之仇。张姿跟林附殷联手打了他的心上人,他不戳得张姿涕泣求饶怎能泄愤?

……可,若张姿的心尖子就是太后?谢茂觉得,这可真是……坑了个亲妈的。

张姿在谢茂跟前十分老实恭敬,对太后也很知道分寸,就是很正常的臣下侍奉君上。倘若不是谢范与他打架、斗嘴,没有人能看出他与太后有什么较常人不同之处。谢茂吩咐他去护卫太后,他就和听从旨意的普通羽林卫一样,恭敬领旨,严肃点齐人马,一路追了上去。

——就好像他自己并不想去护卫太后,完全是公事公办,奉行圣旨。

谢茂懒得再想这点儿事。他不介意太后二婚,不介意太后养几个男人,也刻意给太后制造机会,但他总不能真的去管太后床帏之中的事。太后也不是没主意的人,真到了临门一脚犹豫不决时,他再帮着太后下决心就行了。何况,他觉得太后也不会犹豫不决。

他带上侍卫,跟谢范一起去找谢团儿。那丫头是他目前最看好的储君人选,他上心着呢。

所幸不等他再下山坳,谢范就已经把谢团儿抱了回来。

原来谢团儿懒得看打架,就蹲在几块大石头背后,用山间残留的积雪热火朝天地堆着雪人。她不止没冻着,大约是爬来爬去爬得累了,居然还热得脱了一件斗篷,脖颈上都是汗水。

半人高的雪人,谢团儿统共堆了三个,中间那个高,两边都矮,三个雪人手拉着手。

谢范看了感动极了,问:“谢谢,这是父王,这是母妃吗?”他指着中间那个高个的雪人,和右边稍微矮个的雪人问。

谢团儿热得小脸通红,用怀里的玉扣子给雪人填上眼睛,干脆地摇了摇头。

“这是我。”谢团儿指中间的雪人,又指两边的矮一点的雪人,“这是飞琥,这是飞珀。”

别的小姑娘都还在憧憬父母的疼爱时,谢团儿已经在毫不客气地开后宫了。她半点儿都没有舍不得离开家的想法,她和她的母妃一样,生来就是当家做主的脾性,并不耐烦做父母的附庸。

谢范一颗慈父心瞬间碎成了渣渣。

谢茂则很满意。

谢团儿的心性,不止不像这个世道大多数女性那么荏弱,反而比许多丈夫都要强。

她连父母都不肯附庸,日后也必然不会被男人所辖制。

太后尚且被儿子绊住手脚憋屈死几辈子,谢团儿嘛,谢茂觉得,只怕没有什么人能挡得住这个侄女儿的路。父母不行,男人不行,子女也不行——完美的皇帝品质。

回皇庄的路上,羽林卫就送来噩耗,留在皇庄中的内阁大臣纪默声、赵良安遇刺身亡!

谢茂原本搂着谢团儿同乘一骑正在讲故事,闻言即刻将谢团儿放回谢范马背,一路打马飞驰而回。

纪默声是谢茂极其倚重的一位内阁大臣,往日虽是林附殷一党,又隐隐有应声虫的名号,可是,这位大人办事绵密却有决断,处事春风化雨外和内刚,相比起去年被烧死的季擎,谢茂是真的想好好倚重他十多年,赐他个晚年荣归衣锦还乡。

赵良安年纪稍小一些,在文坛儒林却是赫赫有名,陈琦与纪默声年纪相当,赵良安是谢茂预备的储相,一旦陈琦、纪默声告老,赵良安就是太平朝的下一任首辅。

居然都死在了皇庄!谢茂憋得脖子都红了,似阁臣这样的良才美玉,真不是随手一捞就有!

才干,年资,经历,性情,运气,为人……哪一样不是恰到好处,才能顺顺当当地混上来?有才华横溢脾气|狗屎的,有智商奇高情商感人的,还有什么都好命犯灾星蹉跎坏了性情的,看上去全天下到处都是人才,真正到了顶尖的那一撮,样样都不短板的,依旧是极少数极少数。

现在陈朝还没打下来,真打下来了,谢茂前世用惯的那位首辅也还差点岁数,他是真心疼啊!

守在皇庄的羽林卫都已经快要疯了,在余贤从的指挥下又把整片山头梳篦了一遍,谢茂赶到皇庄时,非要去看两位大臣遗体,拉都拉不住,谢范把谢团儿送到了太后处,亲自陪着皇帝去看。

衣飞石正在检查两位大臣遗体。

此地没有仵作,不过,常在军中的好手都能从伤处看出一些端倪。

余贤从是正儿八经的太平侍卫,他给信王当侍卫长时,顶多就是捉拿几个不慎冲撞了亲王仪仗的刁民去打板子,武功虽好,砍的人还不及衣飞石从军一年砍得多。成了御前侍卫之后,上阵拼杀的机会就更少了。

余贤从没有经验,他手底下的御前侍卫也没什么经验,有经验的只剩下衣飞石与张姿。

衣飞石是在边军阵前厮杀过的,张姿则是前羽林卫将军,相比起谢茂那一水儿没见多少血的侍卫,孝帝心腹羽林内卫干的脏活儿就多太多了。这会儿张姿也在,不过,大约是害怕自己前羽林卫将军的身份蹦跶出来惹皇帝瞩目,他就站在一边,偶尔和衣飞石说句话交换意见。

“箭伤不是致命伤。”衣飞石按了按纪默声咽喉上贯穿的羽箭,“这是死了才捅进去的。”

“陛下驾到。”

不等屋内人出迎,谢茂已经匆匆步入山房。

两位大臣的遗体都还摆在遇害时的位置没动,衣飞石忙后退一步,屈膝施礼:“拜见陛下。”

谢茂走到纪默声的尸体前,看着这位日益发福轮廓变得圆润的大臣,想起他昨日还在向自己笑眯眯地谏言,脸就禁不住地发黑:“纪阁老、赵阁老遇害时,此地守卫呢?”愤怒之中到底还是没忘了衣飞石,顺手将人扯了起来。

“都殉职了。”衣飞石指了指隔壁的房间,“尸体暂时放在外间。”

“这是有多少人杀了进来!”谢茂都惊住了。

纪默声与赵良安所在的山房,是谢茂指定给他二人处理来往公文的地方,京城乃至谢朝最紧要的政务在此流转来回,必然重兵把守。论起安全等级,除了皇帝、皇太后寝处,就这里最重要,连同为宗室王爷谢范的住处,都没有此地防守严密。

有人能冲进山房来把纪默声、赵良安杀了,谢茂已经很难以置信了。现在居然告诉他,不止阁老死了,连守在这里的护卫都殉职了?

这没有千儿八百人,不可能做到啊!

真要这样,羽林卫这会儿早该尸横遍野,他也该屁滚尿流的逃回京城了。

“陛下,据臣推测,刺客应该是乔装之后,混入了皇庄。杀人时,并未惊动外围的羽林卫。”

衣飞石对此不陌生,他自己也干过潜入敌军城池,躲过重重护卫,刺杀大将之后从容逃走的事。

只要情报足够真实细致,身手足够好,人也不是极度倒霉,这事儿办起来没什么难度。

何况,这里只是皇庄,又是才进驻一日的新营地,护卫与被保护的纪阁老、赵阁老也不甚熟悉,太容易被钻空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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