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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振衣飞石(72)(1/1)

生随死殉 !谢茂领着衣飞石在暖棚里转了小半天, 出来时天都黑透了。

赵从贵来禀报说太后赏了一锅子山鸡野菇汤来, 暖阁那边显然是先吃了。谢茂与衣飞石就窝在酿泉居里吃吃喝喝泡泡汤,总觉得比拘束在太极殿里惬意太多。

“小衣?来给朕捏捏肩。”

谢茂在汤池里泡得筋骨酥软,洗漱更衣之后就趴在软榻上,肆意支使衣飞石。

他平时衣食起居都很照顾衣飞石, 只有捏肩松骨的事喜欢差遣衣飞石来服侍。一则衣飞石自幼习武认穴奇准,二就是……这么亲密的接触, 奴婢哪里有心上人伺候得舒坦?想起在自己身上揉按喘息的人是衣飞石,谢茂没松的骨头就先酥了一半。

衣飞石这习武认穴拿捏的功夫也没辜负多年苦练, 多看两遍就知道怎么伺候了。凭他的手劲儿, 替皇帝捏肩松骨都不费什么力气, 聊着天开着玩笑, 轻轻松松就服侍好了。

“是。”衣飞石也裹好燕居软袍, 顺手拿玉簪束起长发,坐在谢茂背后。

其实, 衣飞石此时还处于一种“陛下哄我玩儿”的状态。

……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亩产三十石的谷种?更让他回不过味的, 是谢茂此举的用意——刻意带他到皇庄育种的暖棚,给他看填补天下饥荒的谷种。

谷种是真是假且不提, 单是给他看谷种的这件事, 本身就代表着皇帝很在意他的“忠心”。

皇帝杀宗室的暴行震慑惊动的难道仅仅是他衣飞石吗?有这么一位莫须有罪名就杀宗室的君主, 朝臣不害怕吗?宗室不害怕吗?擅传谣言风闻的百姓不害怕吗?

怎么就不见皇帝去安抚天下人?皇帝只安抚他衣飞石一个人。

这么一个隐藏在皇庄里的育种暖棚, 朝臣不知道, 太后不知道, 皇帝却巴巴地带他来看。

为什么呢?

衣飞石其实理解这种心情。

若他自己所做的事可能会被皇帝误解, 他也会倾尽所能、用尽办法去向皇帝解释。他可以不在乎世上所有人对自己的误读误判,可他不想给皇帝留下坏印象。

不是因为得到了皇帝的喜爱就能得到西北兵权,就是单纯地想让皇帝继续看重欣赏自己。

皇帝是君,他是臣。所以,他须求得皇帝的看重。所以,他被误解时就应该竭力解释。

皇帝想从他这里求得的是什么呢?什么东西那么重要,才让皇帝这么着急地向他解释呢?

——忠诚吗?

除此之外,好像没有别的、更体面的解释。可,衣飞石又觉得不仅仅如此。

若论忠诚,他父亲衣尚予的忠诚比他的忠诚要紧得多,怎么不见皇帝拉着他爹到暖棚里看“亩产四千斤”的谷种?……难道皇帝觉得他比较好忽悠,那个听着就像笑话的谷种骗不了他爹?

谢茂被心不在焉的衣飞石捏得肩骨都要断了,哭笑不得地转身:“越来越娇气了。不想伺候就一边歪着,把朕肩骨当泥搓呢?快松手!”

衣飞石如梦初醒,慌忙起身欲拜,被谢茂一把搂在怀里,问道:“想什么呢?”

“臣在想亩产四千斤的谷种……”大概哄不了我爹。衣飞石默默将后半句咽下。

提起自己的专业,谢茂到底有几分骄傲。往日都是跟太监、佃仆交代如何操作,佃仆里也挑出了几个顶顶聪明熟练的好手,可是,这种向下属交代工作和与心上人分享成就的滋味,毕竟不同。

谢茂就搂着衣飞石絮絮叨叨,科普了一堆衣飞石完全听不懂的专业名词,畅想完谷种之后,他开始给衣飞石许愿:“不是喜欢吃葡萄么?下半年就有进化完全稳定的奶油葡萄了,清甜微酸,这么大颗……”他比了比拇指顶尖的指节,“朕使人给你送。养在株上,半个月也水灵灵的。”

“再有你喜欢吃的柰子甜瓜,明年才能好。秋天先出一茬儿,就比从前进上的更好十分,也使人给你送。多吃柰子身体好……”想想不对,谢茂又改口,“过犹不及。以后每天吃上一个。”

他不住地说水果,又说用新进化的水果给衣飞石制七果茶,吹得天上有地下无的,那架势,天下有了他谢茂,再不能有任何一个人饿死!

衣飞石明知道他说的是“假”的,被他搂着忽悠了几次,还是忍不住相信了。

稻谷洒在地上就会生根发芽,不必施肥,不必灌溉,秋天就变得硕果累累。

没有人会饿死。勤劳的农夫必然粮谷满仓,无地的流民在路边都能捡到被鸟雀抛洒在荒野里自由怒放的野谷,山林中遍布鲜甜美味的果实……

“百姓都吃饱了,就会生事。”衣飞石认真地说。

他自幼生在军中,见到的、接触的,全都是刁民的至尊升级版。

一大群孔武有力、上过战场、自以为老子能砍八个的悍卒聚集在一起,吃了饭必然滋事——衣尚予不可能不给部卒饭吃,他的选择很简单,天天出操。把所有部卒操练得欲生欲死,闲下来只想吃饭睡觉,自然就没有精力滋事了。

一帮子受过军纪约束、知道军法无情的悍卒,闲来无事都要搞点事,这天下所有人轻轻松松就能捡到饭吃,不必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土里刨食,不必对抗天灾人祸维持家业,整天都没事儿做,天下难道不会大乱吗?

这就是衣飞石眼光的局限性了。从现代来的谢茂微微一笑,说:“所有人都吃饱了,自然有人想吃得更好。”

在谢茂所在的时代,饥荒是不存在的。

不止没有饥荒,他所在的星际联邦还会派出远行者队伍,去寻找有文明的世界,帮助那个世界的作物进化,替相对原始的新世界解决饥荒问题——他就是远行者队伍的一员,文职研究员。

没有人会被饿死。可活下来以后,人性总会驱使自己去寻找更多的东西,欲望无穷无尽。

能够支持生理需要的食物遍地皆是,所有人都可以随意采摘。然而,整天躺着吃救济的人并不算太多。有追求的职业者会选择工作,赚取贡献点,换取更高层级的身份,购买更有价值的灵谷、灵植——人在没吃饱之前,烦恼的不过是如何填饱肚子,吃饱之后,再面对的就是整个世界的无数种诱惑。

衣飞石想了想,觉得皇帝答非所问,可是他也不想和皇帝顶嘴,就点点头表示认同。

谢茂摸摸他的头,轻声说:“当粮食多到足以支撑天下人都不劳而获的时候,是会出现一些问题。但,总不能因为可能出现的变数,就不让人吃饱。”

不饿死人,这是谢茂的底线,也是他所修专业的职业道德。

“生而为人却食不果腹,这个世道就不对。”谢茂说。

这句话把衣飞石说得憧憬又迷茫。

往前上溯数千年,从生到死不为饮食所忧患的“人”,又能有多少?

多少人一生都局促在饥饿之中,仅有成年、成婚时的寥寥几次机会,能吃一顿饱饭?

衣飞石自己不缺钱,不缺吃食,可是,他见过太多饥民。农田就那么多,农夫就那么多,粮食就那么多。官员要吃,富户要吃,军户要吃,商户要吃,有钱有身份的都要吃,剩下没钱没地没身份的贫民自然就不能吃了——统共只有那么多,总有人吃不上。

那是仅靠衣飞石一人之力永远也无法赈济的饥饿,却像是日升月落一样钦定自然。

饥饿从古至今都没消失,衣飞石也从未想过有一天它会消失。

他曾读过皇帝放在潜邸朝闻殿里的手卷,幻想过丰衣足食、粮谷满仓的盛世,然而,他能想的也不过是大部分人的安定。——他再狂妄,也没想过有一天,这世上会有人不必被饿死。他更没有想过,皇帝会认认真真地说,生而为人却食不果腹,这世道就不对。

……难道,人生下来就应该好吃好喝,一直到他死去吗?皇帝竟然是这么想的?

这一夜,就在谢茂照着现代的记忆吹牛逼,衣飞石则自欺欺人的憧憬中过去了。

——不管谢茂描绘得多么美好,衣飞石也愿意接受他的“忽悠”,然而,在衣飞石的心底,他根本就不相信会有谢茂讲述的那种世界。

夜里握着谢茂一只手闭眼睡去时,衣飞石还自觉挺顽皮地想,若是生下来就有吃不完的食物,我才不去从军打仗呢。我就找个地方窝着,夏天看雨,秋天赏月,没事儿晒太阳,养上两条细犬,混吃等死过一辈子……

谢茂亲亲他沉静的睡颜,默默地想,朕答应过你,必会给你一个太平盛世。

太平在卿,盛世问朕。

去岁太后就想进山猎物,被衣飞石绊在了星辰汤打了一天牌。

这次皇帝召来谢范、张姿伴驾,带上人马浩浩荡荡地进了山。大冷天,所有猎物都瘦巴巴的不成样子,真不是游猎的好时机。不过,谢范和太后关系“特殊”,张姿更是太后的心腹,谢茂如此安排,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当然,谢茂这点儿心思,除了他自己,谁都没看出来。

太后进山就骑上了马,在她身边服侍经年的老宫人都只是笑,纷纷跟着换马紧随其后,年轻些的小宫奴就吓坏了——谁知道太后还会骑马啊!这么多年也没见太后去过马场啊!

谢团儿并不要人抱,骑了一匹六王专给她带得小马驹,跟在太后身边驾驾驾,也有模有样。

伴驾的张姿一开始就紧紧跟随在太后身边,谢范则看着身边的谢团儿,不紧不慢地缀着。

谢茂在山里冻得不行,又故意不挨着太后走,很快就落了一截,与衣飞石策马并行,怀里还捂着一个手炉。时不时就要停下来,叫朱雨给他捂脚,他冻得慌。

就这么叫朱雨捂了几次脚之后,谢茂发现衣飞石老是看他的脚。呵,不会是吃醋了吧?

他心里隐隐得意,再后来就不叫朱雨捂脚了。

哪晓得他突然改了主意,朱雨与衣飞石都很诧异,陛下刚还冻得受不住,怎么现在就不冻了?

朱雨上前给谢茂换了一个温热的手炉,谢茂还是不叫他捂脚。衣飞石担心皇帝脚上生冻疮,他膝上因被长公主罚跪就受过冻伤,如今稍微天寒就会生出冻疮来,疼也不疼,就是磨人。

“陛下,可否稍歇,喝杯热茶?”衣飞石请求道。

皇帝从来不拂定襄侯的面子,一行人就在山中支起帐篷,扎下挡风营地,坐具上铺上厚厚的兽皮,烧起炭盆火炉,很快就炊了热汤沏上热茶来。

谢范和谢团儿跟不上太后的快马,厚着脸皮跟皇帝蹭热茶喝。

谢茂将谢团儿裹在狐裘中,喂她喝了一碗鸡子燕窝,兴奋的谢团儿又挥舞着小皮鞭要去追赶娘娘。谢范只得向皇帝告罪,带她上马去追。

走了谢范父女,谢茂啜了一口热茶,突然感觉到自己开始冷僵的脚掌被人用热手按住了。

朱雨不会这么没规矩。何况,那个位置……坐的是衣飞石。谢茂很惊讶地回头,衣飞石正低头解开衣襟,将他冰冷的脚往怀里捂。这动作把谢茂惊得下巴都快掉了,忙阻止道:“松开!”

他叫朱雨捂脚,是因为朱雨本就是他的内侍。从小铺床叠被,贴身服侍,这身份不一样。

他从来就没想过叫衣飞石这么服侍自己。衣飞石是他珍重的爱人,是他倚重的臣子,不是他的奴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叫衣飞石解开衣襟捧住他的脚往怀里捂?这不是亲昵,这是狎戏羞辱。

衣飞石被他训得愣了愣,似乎有些无措。不知道该放手还是继续。

谢茂想抽脚,才刚使了点劲儿,就惊醒了无措中的衣飞石。衣飞石居然把他的脚按住了,缓慢笃定地塞进了自己温暖柔软的怀里——衣飞石不惧寒,又犯懒不爱穿太多层,薄氅之下就是一层柔软保暖的单衣,谢茂觉得,他那只冻得微微开始僵冷的脚,差不多就是踩在了衣飞石的肚皮上。

“不许胡闹,快放手。”

周围服侍的人太多,谢茂察觉到衣飞石捂脚的力度,总不可能当众与衣飞石“拔河”。

他一边教训衣飞石放手,一边吩咐朱雨:“端个火盆来,再灌个汤婆子熨坐席。”

衣飞石没有放手,他把谢茂的另一只脚也捂进了怀里。他此时只抽了身条,肩窄腰细,谢茂一只脚捂在他小腹处,另一只脚就没地儿搁了,只能往上一步捂在胸腹处。

这人自幼习武就是蛮横,谢茂想要不动声色地抽脚出来,根本不可能。

一只脚被拉扯过去,谢茂还能保持着威仪,这回两只脚都被抱住了,谢茂哪里还坐得稳?

他被衣飞石抱着双腿,重心不自觉地后移,这辈子也没这么狼狈过,勉强翘脚歪着坐具上,朱雨连忙给他背后加了一具凭几,谢茂又好气又好笑,指着衣飞石:“再闹要罚你交两车宝石了。”

衣飞石不乐意,偏头不看他。

谢茂被他的死心眼噎住了。衣飞石肯替他捂脚,他很意外。他觉得这么做不太好,可是,不得不承认,当衣飞石抱着他冰冷的脚不肯放时,温暖的绝不仅仅是他的脚。

“不是你这样的捂法,往上挪挪。”谢茂犟不过衣飞石,他总不能当着一众下人的面,和衣飞石争抢自己的两条腿。——他觉得,不动用侍卫的话,他可能也抢不回来。

朱雨替他捂脚也是搁在胸膛上,不会往肚腹间捂。不是朱雨不肯尽心,肚腹处自然最温暖柔软,可是,寒气循着肚脐入体,再是年轻力壮自觉无碍,到底也是利己伤人的做法。谢茂不许侍人把脚往肚腹处捂,胸口借一点体温就足够了。

衣飞石不听。

习武之人,丹田处阳气最盛,是身体最温暖的地方,也是最致命的要害处。

衣飞石将谢茂两只脚|交替捂在小腹上下,谢茂的脚也是才开始冷僵,并未凉透,很快就恢复了温度,他还把手伸进谢茂的足衣里,觉得确实暖和起来了,才替谢茂重新系上足衣,把谢茂的两只脚从怀里放出来。

谢茂不止两只脚被他捂暖和了,心尖儿也似被温水泡过,温暖而潮湿。

“过来。”朕要抱着你。

衣飞石低着头整理敞开的衣襟,闻言往前一步离开坐具,在谢茂身边跪下。

他是过去了,可是,谢茂显然不是要他这么个“过来”法儿——叫人过来一起坐,人直接上来跪下了。

朱雨已经拿着熨烫的裘皮上来,覆盖在谢茂被捂得温暖的腿上,另在底下塞了个汤婆子。

谢茂也不管身边是有多少羽林卫围观,他紧着衣飞石的薄氅,低头就亲衣飞石的嘴。

这突袭把衣飞石吓了一跳,往后退了退,奈何被谢茂揪住了薄氅领口。

论武力值,十个谢茂也不够衣飞石一根手指头压的,可他不可能跟皇帝动武。谢茂揪住他的领口,他就不能强行挣开。颈后微微的压力传来,止住了衣飞石后仰的动作,还是被皇帝含住嘴唇深吻下去。

品尝过了心上人青涩的甜美滋味,谢茂才霍地将人扯进怀里。

他用手心的温度捂住衣飞石因跪在地上变得微凉的膝盖,问道:“你这是和朕发脾气了。”

衣飞石才要请罪说不敢,谢茂就“嘘”了一声,温柔地看着他:“你知道朕最舍不得见你受苦。你膝上有旧伤,现在天寒地冻,为什么要跪地上?”

“臣没……”衣飞石自觉巨冤。

“朕的小衣会吃醋了。”谢茂亲亲他的嘴,似是要堵住他的“嘴硬狡辩”,“朕以后都不叫旁人近身捂脚,好不好?”

吃醋?衣飞石觉得这件事可能有点误会。

原来,刚才皇帝不让朱雨捂脚,还频频看向自己,不是暗示要自己上前服侍?

——他是以为,自己在和朱雨“争风吃醋”?

衣飞石自认是皇帝臣子,朱雨是皇帝奴婢,说起来也没什么太大的不同。他没觉得这其中有何暧昧。谢茂觉得叫衣飞石捂脚极其不妥,是委屈羞辱了衣飞石,衣飞石也不这么想。

皇帝体弱,冬日畏寒,他知道生冻疮的难受,当然不希望皇帝受苦。何况,他自己气血奔腾浑身温暖,替皇帝暖个脚怎么了?平时皇帝不也给他……掏耳朵、修脚趾什么的么?朱雨都能做得的事,他怎么做不得?皇帝待他可比待朱雨好得多了,他总该比朱雨做得更好才是。

可是……衣飞石看着皇帝宠溺又自得的眼神,不敢说陛下您想多了,臣没有吃醋。

就这样吧?也挺好的。衣飞石回想起自己刚才捂住皇帝双脚,皇帝看着自己激动感触的眼神,心就有些难受。明明是皇帝一直宠爱他,照顾他,他只不过稍微回报一二,皇帝就那么高兴。

他忍不住在心中问自己,衣飞石,你是不是为陛下做得太少太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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