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厉升的眸子里放大了那支呼啸而来的箭。
整个世界在他面前安静下来，他的大脑告诉他要赶紧躲开，可是身体却并不受自己控制。
有人在越厉升的耳边嘶吼了一声，他却毫无反应。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黑影忽然蹿跳起来，就挡在了越厉升的前面。
连越厉升都没有反应过来。
卫念青弹跳而起，直接就挡在了越厉升的跟前，快到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他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个动作的。
卫念青刚刚半边胳膊还血肉模糊，这一次，已经彻底看不出他的胳膊到底有什么问题了。
越厉升甚至都认不出来，自己面前这个人，到底还是不是卫念青了。
说实话，那一刻，越厉升是有几分动容的。他年少之时，父亲就对他严加管教，时时刻刻叮嘱他，越家世代忠良，最大的期望，就是能让自己的名字在史书上熠熠生光，可惜他父亲生于和平年代，又不像是祖父一般是战术天才，所以终其一生，都
没有达到这个目标。
他恨他的父亲，母亲懦弱，父亲强势，他从小到大就没有感受过什么亲情，他恨自己的父亲在朝堂在战场没有什么建树，反倒是面对妻儿的时候，从来都是铁面冷情。
大约是造化弄人，我们总会活成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越厉升也是如此，他虽然痛恨自己的父亲，可是他对待越如歌的时候，也和当年自己的父亲如出一辙，只是他已经是晋国的名将，所以不管他做什么，在旁人看来，都是正确的。
他这一生，没有感受过亲情，于是在爱上姜如乔以后，他全心全意投入，恨不能将自己的整颗心都掏出来给她。
姜如乔爱不爱他不要紧，他爱姜如乔就够了。
于是他做爱情的飞蛾，却要凤轻歌扑火。
许是因为生性薄凉，也可能是因为在姜如乔处学会了冷情，他对待凤轻歌，比对待敌人还要狠厉。
凤轻歌生下的女儿，长得像极了她的越如歌，自然也不会受到越厉升的喜欢。
于是他没有亲情，爱情也求而不得，友情在晋擎苍娶了姜如乔以后，也变得风雨飘摇。
然就算是风雨飘摇，他也死死抓住了姜如乔和晋擎苍，不肯松手。
人活于世，总要有点软肋，总要有点在乎的东西，要不然，与一块石头，有何分别。
无甚在乎，也就无甚目标，无甚追求，无甚活着的欲望。
他对待李长佑，还有以前自己骗过的那些年轻人，以及卫念青，都是一样的。
他许那些人一辈子都没有的荣华，让他们为自己心甘情愿鞍前马后。
李长佑最后也是为了越厉升而死，当时越厉升并没有多少触动，到底，他不是死在自己眼前。
可是卫念青的死实在是太过于壮烈，他的鲜血迸溅到了越厉升的脸上，糊住了他的视线，那一刻，越厉升在模模糊糊之间，好像看见了卫念青的笑容。
将军，只要你活着，天下大同就还有希望，我们晋国，还有未来。
可是这一切，又和你有什么干系呢？
越厉升被反应过来的士兵给扯了下去。
又是乌压压的箭羽投射过来，越厉升来不及反应，直接抓过了卫念青的尸体，就挡在了自己前头。
反正死都死了。
越厉升那一刻心里还是有难过的，可也只是一瞬间，他就恢复了正常。
人要犯傻，和他有什么关系？
惨叫声不绝于耳，卫念青的死像是让越厉升一瞬间回过神来。
“撤退！”越厉升冲着自己剩下的士兵喊道。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先前月氏撤退的时候，还有晋国在前抵挡一阵，虽然损失惨重，但是到底还是保留下来一点兵力。
然到了越厉升这里，本就剩下不多的人就这样暴露在荒野之中，哪里还有逃生的希望？
在人身体里炸开的小型火药配合着迸溅的血肉，像是在初冬之时绽开了漫天的霞光。
又像是嗜血的曼陀罗花一朵一朵开在彼岸旁。
影二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亲眼看到这种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对方赶尽杀绝的场景，其实还是会给人很大冲击的。
影二也产生了一点当初越如歌的想法。
如果这战车这么厉害，那么他们读了这么多年的兵书，学了这么多年的武功，是不是毫无用处。
但是影二不会在这个时候说出来扫兴，他只是紧紧握住了影一的胳膊。
影一偏头去看影二，眼角的余光扫过了齐北望。
他在齐北望的面上看到了几分笑容。
那笑容和煦如阳光，像是忙转厨房的主妇，研制出了最新的菜式，受到了全家人的夸奖。
影一忍不住胆寒。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害怕，但是当齐北望转过头来的时候，影一却赶紧收拾了自己面上的表情，不叫齐北望看出半分不对。
“殿下，剩下的散兵游勇，可要乘胜追击？”
其实这明明是楚国的事情，但是影一为了掩饰自己的真实情感，下意识就问了出来。
齐北望只是温和一笑，“你们也累了，想来这么点人，他们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我已经在前头埋伏了人，若他们想连夜逃跑，肯定是不可能的，这几天，我们还是先把月氏解决了吧。”
齐北望对影一说话的时候，面上一直带着浅浅的笑容，他待人接物，一向都是如此真诚和温和，没有任何做皇子的架子。
刚刚应该也是自己想多了吧，齐北望也是真的站在楚国的立场，为楚国打算，所以刚刚才会开心。
如果换成旁人，这样完全不和自己商量就下决定，影一肯定是有几分不开心的，但是齐北望此人，就是有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亲和力。
或者说是魔力。
况且影一本就是在慕容止手下做事的。
他擅长行动，却不擅长做决定，有个齐北望，也挺好。
“那便多谢殿下了。”
齐北望对影一温和一笑，“此事你不必担心，自有我呢，九千岁可还好？”
“说是有希望了，只是不知道何时能醒。”影一幽幽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