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枝顿住了脚步。
“你有什么要说的，就赶快说吧。”
“小姑娘，好歹我也是李寒的爸爸，也托大称个长辈，对于长辈，你就这么没有礼貌？”李老师皮笑肉不笑地坐了个“请坐”的姿势。
果然，他就是李寒的爸爸。他们对于数学的天赋，以及平常那种冷静的姿态，确实都很像。
此时，虽然他请夏枝坐的，只是学校花坛附近的矮小石凳，可是他的表情动作，却恍若这是一个无比尊贵阴沉的宫殿一般。
夏枝心中有些不平静，但面上还是依言坐下：“那好吧，李叔叔，您究竟要说什么。”
穿着西装革履的男人轻笑一下：“其实嘛，我本来不想说的，可是在一旁看戏看久了，也是会累的啊。”
“李叔叔，请讲正题，我时间不多，马上就要上课了！”夏枝对于这个行为古怪的男人，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这时，他却看见，这个男人轻轻地，讽刺地笑了一下。
“小姑娘，你可真有能耐啊。一边装着爱我儿子的样子，一边又做着怀疑他的事！你真的以为，我儿子会不知道？”
夏枝心中暗暗惊了一下，这个人居然知道！
不过，她表面上还是继续保持着平静，听着这位继续诉说下去。
“我知道的，还不止这些，你的道行还浅着呢，小姑娘。”那个男人站了起来，脸上带着恶意的笑容，踱着步子，将夏枝的行动一一数给她听：“说起来，你这个小姑娘还真有些意思，人家一般劝父母和好，偏偏你一个劲儿想要父母离婚；你们那个尚老师，也是被你暗示着去勾搭她的学生联合作案的吧？这还不算完，接着你又借这件事情，调查到了我的头上来；小姑娘，我是那么好查的么？”
“这好像，跟你没什么关系吧。”夏枝平静道，“只是我的家务事而已。我想要我爸妈离婚，这是我个人的自由。”
“是啊。”男人点了点头，“是你的家务事，在这之前，我也不打算管的。”顿了一顿，他的语气开始尖锐儿咄咄逼人：
“可是，你居然又算计到了我儿子头上来！拿你们那个矮个子班主任试探他，看看他到底脑子有没有毛病？可笑！你以为我会看不出这些小伎俩？你们这些女人，果然个个都是蛇蝎心肠！就算表面装着一副小白兔的样子，内里都是黑的！”他的语气偏执又刻毒，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直中要害！
夏枝心中已掀出巨浪。这个男人，他居然什么都知道！就连她尽力掩饰，觉得自己做得天衣无缝的离婚事件，他居然也知道！
没错，她是想试探一下李寒，看看他的心里，究竟还有没有当时的阴影，面对当初家庭的第三者，还能不能保持最基本的冷静。需不需要，继续接受治疗。
被揭穿了，夏枝反而淡定下来。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是我做的。”她点了点头，坦然承认了，“所以，那又怎么样呢？”
“出来吧。”男人朝着角落里说，“我知道你在那儿。”
李寒站了出来。少年的身躯被包裹在那片围墙的阴影里，显得有些晦涩不明。
夏枝的脸色，登时变得惨白。这个男人，他果然懂得打蛇打七寸，一出手，就戳中了她的要害！
李寒知道了。
她在他心目中，不再是那个纯真善良的女孩。
“儿子，我早说过呢。”男人微微地笑了起来，他的笑容，显得古怪又阴森：“我早就说过，那些女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他的语气平静极了，丝毫不像是电视里那些歇斯底里的疯子，可是面对这个更加冷静的男人，夏枝却开始害怕起来。是她自作聪明了。
不仅仅是……不冷静就是疯子。冷静……才是更可怕的疯子！
这个男人已经疯了，而且，疯得不轻！
电石火花之间，他已经掏出一柄寒光凌冽的匕首，朝夏枝刺去！夏枝猝不及防，或者说，她一个小女孩儿的身体，怎么防也防不住，当是时，就要被那匕首，直直刺入肩膀！
李寒先她一步的，就如同以前一样，以保护者的姿态，挡在了她前面！匕首刺过他的胳膊，顿时就染上了殷红的血花！
这一切，仅仅发生在一个瞬间！
夏枝已经呆了。她知道李父是个疯子，没想到他已经疯到了这个地步，说着说着，居然拿出一把刀来，这是人干的事儿么？！
李寒挡了刀，手臂上鲜红的血蔓延出来，染湿了一片。但他依然眼神警惕地看着李父，夏枝神经也紧绷着——这个疯子……会不会再次出手？
值得庆幸的是，下一秒，李父收回匕首，阴阳怪气地笑了起来。
“有意思！”他说，“都这样了，你还替她挡伤，真是痴情啊，儿子！”
说罢，他收了匕首，也不看看李寒的伤，拿着他的大黑雨伞，转身一摇一摆地走了，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古怪歌曲。只留下夏枝和李寒，滞留在夕阳里。
“要不……我送你去医院吧。”夏枝犹豫着，说。她其实……感觉很愧疚。李寒的自闭，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似乎他身边所有的人都在伤害他……包括她在内。
“不用。”李寒显得有些疲倦，但他还是清晰地说了一个长句子，来表达他抗拒的意思。
“你这段时间，都不要来找我了。”他说。
说完，他便带着受伤的手臂，消失在夕阳的余晖里，并没有回头。
夏枝识相地没有跟过去。她心里清楚，这不是像偶像剧一样，不是跟过去痛哭流涕，就能得到原谅。
李寒生气了。
不仅是李寒生气，就连她自己，也觉得有些嫌弃自己前段时间的所作所为。
李寒大概是，觉得浪费感情了吧？本以为单纯善良的小白兔，没想到却是个捂不热的白眼狼。
而她，从来就没有善良过。她想要爸妈离婚，她想要确定李寒的心理状态，她想要这些东西，所以她就去做了，义无返顾的。
到头来，反倒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夏枝自嘲般地笑一笑。回到屋里，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她自己烧饭做菜，弄出的味道虽然没有李寒好吃，但却也还过得去。
这，也算是她的第二世了呢，前一世的她，现在在干什么？
大概是，傻乎乎地看着爸妈吵架吵了十年，自己也纠结痛苦了十年；傻乎乎地看着李寒发病，然后差点儿把她掐死。两个人虐恋情深了十年，然后李寒终于下定决心去国外治疗了。
所以她，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再次发生。无论如何，她都需要做点儿什么。
起码，这一世改变了，不是么？
人是自私的。她，也不过是为了自己而已。
夏枝镇定地把一口饭菜放进嘴里，手却有些发抖。
真难吃啊。她想。
菜太咸了，那种苦涩的感觉盈满口腔，简直像是人间地狱。
她嚼着嚼着，心想，李寒以前再怎么对她好，也只是恋人的甜蜜而已。可是这一次……在她被揭穿以后，在他们闹掰了以后，他又来挡刀，这算是什么？
他在知道她的机关算尽，知道她并不那么爱她以后，挡在了她身前的时候，又想了些什么？
这些，她都无从得知了。
与此同时，医院里。
李寒包扎好伤口后，迅速给警局打了个电话：“喂，我要报案。嗯，犯罪人姓李。”
紧接着，他又接到了一个越洋电话，电话那头的外国人一嗓子兴奋地吼吼：“hi!americ!!it’!yhere!!!!”
“说中文。”李寒并不像那个外国人那样兴奋，依然保持着淡定。
电话那头的声音又变得结结巴巴起来：“泥豪！换音去美过！你……我……中文太蓝了！”（你好，欢迎去美国，我中文太烂了）
“哦。”李寒接着说，“我会过去。”也不管电话那头的外国人听不听得懂，他就直接挂了电话。
时隔十年……他居然又要主动进入那个地方，那个……精神病医院。这次，确实他主动去的。
真是世事无常啊。
李寒回去收拾行李的时候，夏枝也在。
她看着少年把为数不多的衣服装进了一个小箱子里，整整齐齐地码好，看起来特别舒心。
他甚至还对她浅浅地笑了一下，虽然夏枝不敢确定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你……”她犹豫着开口，好想说点儿什么，却又无话可说。
最后她说：“你……好好接受治疗。”
李寒沉默地点了点头，继续收拾东西。
最后，他拎着行李，无声地离开。
而她，最终也没有将那句道歉说出口。
李寒在深秋的时候，离开了这座城市。
再见了，a市。
也许再次见到你的时候，我能够，像正常人一样，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各处听来的见闻。
他提着为数甚少的行李，在这个气温骤冷的深秋里，办完了手续，坐上了飞向大洋彼岸的航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