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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1/1)

艾伦说的是华国文,四下除了岳藏舟只有唐纳德一人听得懂,但其他人都是商场上的人精,看这样子就明白了两个人应该认识。虽然岳藏舟的愣神只是一瞬间,但他不可能当下否认自己的名字,就是心里再起了许多的波澜,也只能以不变应万变地保持沉默。

艾伦先是不确定,但是他越看越是确定了心里的猜测,岳藏舟与他年轻的时候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这辈子他只碰过一个女人就是戚澜,岳藏舟是戚澜与他的孩子。想到这里就有太多要问的话,竟然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好。而岳藏舟见到艾伦越来越激动与复杂的情绪,一点想要接话为他解惑的想法都没有。

唐纳德看到这两人的古怪,马上出面打了圆场,“艾伦先生与岳是故人吧,我们找个其他的地方聊天怎么样?”

艾伦点点头,唐纳德拉着有些不情愿的岳藏舟,三人一起走出了宴会厅上了酒店的房间。唐纳德贴心地为两人关上了门,不去打扰里面两位的交谈。他心里有一百零一问但终于反应过来了,刚才没有第一时间察觉,现在才发现岳藏舟与艾伦长得有些像。原谅他对东方人的脸盲症,没有能在第一时间做出准确的判断。

房间里面岳藏舟随意地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好像视身边的人为空气。要说他绝对很少有这样失礼的时候,但是见到99%疑似父亲的生物一枚,还多亏得他几十年的养气功夫,才没有马上翻脸。

就如当初岳藏舟在母亲墓前心中所想的那样,他已经不想去恨了。既然这个人管生不管养,并且与外公、母亲的先后离世脱不开关系,让他早就没有了期待,即便相遇也不如从此之后就做陌路人。

艾伦看到岳藏舟的漠然,终于清醒了一些,努力压下了心里喷涌而出的激动。第一句问的就是,“小澜还好吗?我是说你妈她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岳藏舟淡淡地瞥了艾伦一眼,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您是在痴人说梦吗?既然看到了我就应该知道我妈过得不好。不用我告诉你,那个年代未婚先孕是多么恐怖的事情了吧。”

艾伦听到这句话,挺直的背脊马上就垮了下来,他一下没有站稳地跌坐到了沙发上,在恍惚间想起了往事,喃喃自语着,“是的,我应该想到的,她过得不好,过得不好。”

然后,艾伦想起了什么,终于抽离了这种哀伤的情绪,“能不能让我们见一面,我想要亲自对她解释清楚。当年,我真的不是故意失约的,我可以解释的……”

“迟了。”岳藏舟打断了艾伦的话,他知道母亲是想要见一见这个男人的,在临终之前有没有真的放下也犹未可知,但是如今说什么也迟了,人都成了黄土一杯,还谈什么解释,最要听他解释的人已经不在了。“母亲已经在九零年因病过世了。”

“什么!”艾伦终于再也维持不了脸上仅有的镇定,失手打翻了茶几上的杯子,他失态地站了起来,想要问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

岳藏舟没有心情与艾伦上演‘我就不告诉你’的狗血剧情,他只想要当断则断,“外公当年因为母亲的事情,带着她背井离乡去了沪海。过度操劳下,在前几年过世了。母亲一直有些郁郁寡欢,后来被查出得了肺癌晚期,不到半年的时间就过世了。所以,不管你想要解释什么,需要听的两个人都不在了。我有些累了,请你走吧。”

艾伦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做出什么反应来,他想要问很多,但看到岳藏舟的做派,并没有听话离开。要是今天走了,估计以后他与岳藏舟见面就真的是陌路人了。他如今已经无从失去,如果戚澜已经不在了,他要做的就是好好爱护今天终于得以见面的儿子。

“我知道,你心里面对我没有好感。但过去的事情,我还是要说明白。当年我匆匆离开农场就是回家商量与你母亲的婚事。可我从来没有想到这一走就是永别,如果我知道……”

艾伦说到一半的话却突然停住了,他没有等来岳藏舟询问的目光,他的儿子明明才只是二十岁,却像是一位入定的中年人一样好像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如此一来,艾伦却更加心痛了,甚至泛出了一股不能呼吸的痛。没有人天生冷硬,艾伦不知道岳藏舟是怎么一步步变成这样的,但其中他这个做父亲有不能推卸的责任。

可是当年的事情,就是让他重新选择,他还是会选在不去找戚澜,不是不想而是不能。艾伦压下了心中的苦痛,继续说了下去,“我本来叫岳戴赟,你奶奶姓戴,取这个名字是希望我能见证她与你爷爷结两姓之好,并能文武双全。不过,世间已经没有岳戴赟了,如果你去查会发现那个人在七四年的时候已经死了。”

岳戴赟本来父母双全、上有兄长下有兄弟,当初他情难自已冲动之下与戚澜在一起之后,马上就想要回家把婚事落实下来。但是天意难测,他到家的那一天,竟然也是等到了灭门之灾的那一天,家里被查出了早年奶奶与姐妹的书信,好巧不巧那个通信的人去了湾湾。在那个年代与湾湾的人有联系,简直就是晴天霹雳。岳家包括旁支都牵连在其中,有些人甚至做伪证想要揭露他们的所谓罪证,而保全自身。但是家中上下十多口人,还是被下了牢。

这里面的事情说起来云里雾里,现在看来甚是荒唐,但当时除了在外插队的岳戴赟没有一人幸免,不是说判了死刑,没有到那样的地步,不过能有什么好下场,不是疯了就是傻了,原来有些联系的人都撇清了关系,躲得远远的。后来短短半年时间,岳戴赟的双亲与兄弟就都自杀了。

岳戴赟还是因为一个发小的通风报信,才躲躲藏藏没有回家。只是那时他知道绝对不能再去见戚澜了,这事情牵扯太大,只要沾上了就是有一百张嘴巴也解释不清。现在能做的就是离戚澜越远越好,不能让任何人查到她身上。他也庆幸,与戚澜间的关系没有被农场里其他的人知道,就是有人查也查不出戚澜与他的关联。而且因为出发得匆忙,也没有对戚澜说过他家的具体位置,就是戚澜恨他背信弃义,总比祸及戚澜一家的好。

戚澜失去了他一定会痛不欲生,但也许活着就还有希望。可是,岳戴赟已经求天无门告地无路,他不知道应该去哪里,也看不到明天的希望,家破人亡的飞来横祸,让他动了自杀的念头。

“岳家在广粤一带,我到处躲藏却还是被发现了。他们在追捕我的过程中,我落海了,他们以为我死了。我也是这样认为的,却也不知道上天为什么还要我活下来,让我被一个港岛的渔夫救了。”

岳戴赟之后浑浑噩噩过很长一段时间,他在港岛是黑户,好在是偏远的渔村里,也多半都是淳朴的好心人才没有为难他。两年后,救他的渔夫出海死了,这下他又是孤家寡人一位了。

当时,他觉得自己就是灾星再世,要不然为什么身边的人一个也留不住。渔夫没有小孩,在他过世之后,岳藏舟被同村的一个青年人拉着去了米国,那是村子里对他最好的一位同龄人,看不过岳戴赟的形如枯木,想要让他换一个环境好好活下去。说来那位是来打拼的,却没有想到他们再次遇到了海难,青年人把生的希望留给了岳戴赟,自己被无情的大海吞噬了。

“我的一生要说不幸,过于不幸。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救命恩人也好,至交好友也好,一个也留不住。”岳戴赟说到这里眼中已经泛红,也是在那一天他一夜白头。

父母死的时候,他来不及恨,要永远离开戚澜的时候,他不敢再有奢望,但当最后一个对他好的人一命换了他的一命时,他再也支撑不住了,既然命运如此不公,为什么要让他活着。

“你周叔是个好人,他最后的遗愿是希望我能好好活着,代替他活着,在米国拼出一个天下来。他说指不定哪一天就天下清明了,我受的冤屈都能昭雪,也能再见到你母亲一面。也许是十年,也许是二十年,也许要更久。但是不管多久,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岳戴赟哽咽地苦笑了起来,活着却是对他而言最难的事情。在乎他的人都不在了,他在乎的再也不能见到,亲人天人永隔,爱人只能陌路,朋友为他而死,可是走投无路到了这一步,除了活着,他已经别无选择。

也正是因为无从失去,让岳戴赟变成了艾伦,他硬是在这十多年间在米国这样一个对着华人有着过分歧视的地方拼出了一方天地。手上再也不干净,但是到头来,才发现这样活着真的毫无意义。

“十年前,华国的政策改了,我回去过,想要找你的母亲,可是音讯全无。勉强打听到了她老家的地址,也已经是人去楼空。我不敢有更多的动作,岳戴赟这个人已经死了,却更怕流言蜚语打扰到她的生活。”

岳戴赟当时已经不抱有希望,即便当初有千般理由都是他放了手,那不如就让戚澜平静地生活,而他也早就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青年了。

“我以为,她应该已经嫁做人.妻,过着太平的日子。就再也没有想过要找她,等到以后政策再开放一些,如果能无所顾忌地回国见上一面,知道她过得好,我也就放心了。可是,我真的没有想到,只是那一个晚上就有了你……”

岳藏舟漠然地抬头,他看到了岳戴赟脸上难以掩饰的痛苦,痛不欲生的痛苦,就像是母亲那些年安静地却从无法麻木后的钝痛。应该怪谁,岳藏舟不知道,也情愿从来没有遇到过岳戴赟。

他们两人都有恨,说来只是简单的天意弄人四个字,但此恨却因为外公与戚澜的死,再也无法消除。

岳藏舟现在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当年戚澜执意要他从岳姓,一定要为他取名藏舟。按照戚澜的说法,这是她与岳戴赟的约定,即便一个人不在,另一个人也应该完成。他们说好要结婚,等有了孩子,如是男孩则是藏舟,如是女孩就叫娉婷。

戚澜从来不曾真的相信岳戴赟是背信弃义的人,她从不认为自己爱的人会是一个小人。所以,她不让岳藏舟恨他的父亲,直到死亡也坚信岳戴赟有着说不出的苦衷。

戚澜猜对了开头,却没有想到两人的结局会是这样。天本无情,情深不寿。

“我以为你应该知道,男人如果不能负起责任,就应该管住自己的下半.身。”岳藏舟最终只是冷漠地说,“纵有千万理由,我妈没有欠过你,如果可以我宁愿自己从不曾出生。那么外公不会早亡,妈也能真的能平淡地活着。我不懂什么天意弄人,却知道发生了就回不去的道理。你的话说完了,我也听明白了。不过,我们之间唯一的关联已经不在了,我们其实早就毫无瓜葛。”

岳戴赟听到岳藏舟的这话,留下了眼泪,却只能颤抖地拿出一个手帕,木木地擦着脸。“你说得对,这都是我的错,最不该活的人活了,却让那些不应死的死了,都死了啊……”

岳戴赟很想要告诉岳藏舟,他想要弥补,用所有的一切去弥补。但是只看到岳藏舟闭上了眼睛不再看他。“小舟,我知道这件事情对你来说太突然了,我可以等,慢慢等。今天就不打扰你了。”

岳戴赟没有继续纠缠,他缓缓站了起来,有些步履不稳地离开了。

岳藏舟听到了关门的声音,憋在心里的那股愤怒与痛苦,最后成为了一行眼泪。“晚了,一切都已经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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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老师,有你的电话。”传达室的人走到了顾峘正在上课的教室,要不是从国外打来的,他也不想要耽误顾峘上课。

顾峘一听是从米国打来的,有些意外,岳藏舟知道他的时间表,从来不会没事在上课的时候给他来电话。

“是个米国人打的,说他叫唐纳德·史密斯,找顾老师有急事。”传达室的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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